韓德曾也急了,從地上爬起來就去抓姜瑞田的衣領,“你還真動手啊?擺什麼老資格,誰還怕你呀?”唐克趕緊上前勸架:“小韓,你是不該用槍比劃人,就算空槍也叫人忌諱。”韓德曾賭氣放開手,嘟囔着:“有什麼可忌諱的?打起仗來還不是真槍對實彈,你能對敵人喊,唉,你別拿槍對着我呀?我忌諱這個呀!”“放屁,”姜瑞田氣鼓鼓地說,“我纔沒閒工夫跟你扯淡。”“都別鬧了。趕緊把槍擦好,擦完一起把東西收拾乾淨,然後抓緊時間休息。”張紹德把新槍背在肩上神氣活現地說:“我去處裡打聽一下消息。”說完轉身出去。
吳安一把槍往脖子上一挎,手握槍柄做了個立正姿勢,“弟兄們,****已經打進來了,我們都是黨國的忠誠衛士,要跟****決以死戰,弟兄們跟我往外衝呀!”說完就往外跑,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陶冶直喊肚子疼,“吳安一,你又耍寶?”胡美麗也笑彎了腰,“還不是耍給你一個看的?”姑娘們都抱着槍翻過來倒過去地擺弄,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一樣愛不釋手,只有劉薇早把槍放到一邊連看也不看。
“都別擺弄啦,槍是用來殺人的,還當什麼好玩意兒哪?美國佬沒有好下水,送槍給咱們讓中國人殺中國人,要多歹毒有多歹毒。”“劉大姐說得太對了,美國援助咱們就是想在中國當太上皇,連委員長也得聽他們的,除非傻子看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好?咱們自己打不過,美國幫咱們打,這也算得上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叫夠朋友。”韓德曾忙跑過來反駁吳靜文。
林婕輕蔑地譏諷道:“是呀,山姆大叔就喜歡你這樣的乖孩子,他給你糖吃,你的嘴一甜自然就會唱甜歌給山姆大叔聽啦。”“你——”韓德曾被噎得張口結舌。
姑娘們看見韓德曾自討沒趣的狼狽相都止不住笑,齊聲誇林婕心慧嘴巧。韓德曾在隊裡自來沒有好人緣,尤其是女隊員都討厭他,東竄西跳多嘴多舌,除非不得已纔跟他搭話。
晚飯後張隊長帶來消息說,****已打到東塔機場,當官的都坐上飛機跑了,包括我們的最高長官,他沒說名字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聽說都拼命往上爬,飛機都快擠破了。張紹德正說得熱鬧,幾天沒露面的丁懷仁來了,他讓張隊長立刻集合隊伍,因爲依然靠蠟燭照亮,只能模模糊糊看出那張臉的輪廓,顴骨高高的,明顯地瘦了許多。
“同志們,現在我鄭重宣佈最高統帥部的命令,”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乾咳了幾聲,要是過去他必定要喝上幾口茶潤潤喉嚨,可現在不得不免了。“正式文件暫時未到,是電傳的口頭命令,因爲X軍長另有任用,特任命暫編XX師長XXX爲新X軍代軍長。爲嘉獎我師全體將士戰功卓著,自將官以下每人晉升一級,望我軍同志精誠團結再接再厲,誓死效忠黨國誓死保衛瀋陽,讓瀋陽成爲收復失地重整東北大好河山的基地……”往下又說了些什麼,我都沒聽進去,也不想聽,儘管在政治方面我還是幼稚園水準,可憑直覺我也明白,這實在不啻給將死的人打一針強心劑,只能苟延殘喘而已,至於晉升一級之說就更是欺人矇事兒畫餅充飢。
現在好像四面八方都在打炮,就像徐夕之夜的辭歲爆竹一陣強似一陣,昨天短暫的沉寂預示着一場大戰即將展開,今天突然的強勢炮火說明****已經集結完畢,正一步步逼近瀋陽城區開始攻城了。我的一切癡心妄想黃粱美夢跟丁懷仁的花言巧應承許諾,必將伴着****的慘敗徹底破滅。
“同志們,”丁懷仁還在繼續啞着嗓子講,“我們是臨危受命義不容辭,讓我們以吾黨革命軍人之忠貞氣節,效命疆場,誓與瀋陽共存亡……”講者激昂慷慨聲嘶力竭,聽者木然呆坐頹靡不振,要是往常丁懷仁準會大發雷霆嚴詞訓斥,可今天卻是罕見的寬容和忍耐。
“怎麼都耷拉腦袋啦?”丁懷仁嘿嘿一笑,用少有的柔聲細語說,“都精神點兒嘛,我不過是這麼一說,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嘛,還不至於讓咱們也上去嘛。好啦,我就講這些。下面請各位都把所有的文件、書籍、證件、臂章等統統集中起來,由張隊長負責統一燒掉,一定要燒乾淨。”丁懷仁走後大家開始翻東西,揹包、行李袋、衣兜都翻個底朝天,把除去手紙的一切紙張都攏在一處架上乾草,劉薇用打火機點燃,頓時火苗躥起,把一張張肌肉緊繃的臉映得通紅,升騰的青煙嗆得人們又是咳嗽又是流淚。
吳安一調侃地說:“各位,剛纔處座說咱們軍長另有任用,你們信嗎?我看八成是腳底抹油溜啦。”姜瑞田接過話:“他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聽,何必較真兒呢?”“我就是不明白,幹啥要燒東西?”韓德曾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製造緊張空氣!”“這還不明白,一旦被俘虜不至於暴露身份和泄露機密唄。”孔亮蹲在地上用棍子挑着燃燒的紙片,不知怎麼我竟聯想到給亡人燒紙錢的情景,我們這又是燒給誰呀?
劉薇撿起一片燒着的紙點上一支香菸邊吸邊自言自語:“哼,咱們有什麼機密?咱們的身份不值一分錢,當官兒的才害怕。”胡美麗哭啼啼地說:“這回算是徹底完蛋啦!”“天塌大家死,你怕什麼呀?”“李芳芯,你怎麼看不明白哪?人家胡美麗長得漂亮嘛,****要‘共',頭一個就得‘共'她,哈,哈,哈。”“吳安一,你缺大德!要‘共'就先共你的陶冶。”胡美麗跑過去在吳安一後背上猛擊兩拳,吳安一躲得快,反把胡美麗閃倒在地上,吳安一拍着手笑,胡美麗氣得爬起來又要去打,被陶冶一把拉住,胡美麗跳着腳喊:“你們倆合夥兒欺負人!”“別鬧了,你們聽,槍聲好像越來越近。”張隊長擺着手讓大家安靜下來。
的確,槍炮聲越發猛烈,震得窗玻璃譁拉拉地響,不知誰把蠟燭一一吹滅,李芳芯、嚴鳳、王亞芬幾個就去踩還在燃燒的紙片,腳一踏上去火星四濺。
“你們這是幹什麼?用不着,你當是飛機來空襲哪?”姜瑞田把李芳芯從火堆中拽出來,“讓它燒完嘛,幹啥嚇成這樣?能那麼快就打到跟前來嗎?”我的心揪着,怦怦地像打鼓。陶冶拉我坐到鋪着乾草的洋灰臺上,讓我摸她的胸口,“安琪,我的心都快跳出來啦。”雖然感覺不到她心跳的動靜,卻能感覺到她在渾身發抖。我緊緊摟住她安慰道:“姜瑞田不是說了嘛,離這還遠哪,別害怕,有大家在一起沒什麼可怕的。”我嘴上這樣說,其實跟她一樣也是戰戰兢兢心慌意亂。
我們在一分一秒地耗着時間,靜靜地聽着漸漸稀疏的槍炮聲,先是不時地間斷,到天亮時已經完全停下來。室內溫度已經降到冰點,都冷得端肩抱胛渾身瑟縮着。唐克清除一塊空地,又找些木板木條用乾草引燃,讓大家圍過來烤火取暖。不想熱氣一薰頓生睏意,傳染似的一個個哈欠連天,都忍不住鑽進睡袋。我越冷越精神,躺在睡袋裡滾來滾去就是睡不着。
陶冶也沒睡,悄悄問我:“你說怎麼沒有動靜了呢?****停止進攻了嗎?”“我想不會吧,八成是遇到抵抗了。”“別說話,你聽,好像又在打炮了。”陶冶鑽出鴨絨袋坐到地上側耳細聽。
我也鑽出來,先聽到玻璃振顫,接着就是轟轟隆隆的炮聲,迎着晨曦****開始了新一波更加猛烈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