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不明白呀?我問你,你跟丁懷仁最後一次是哪天?”劉薇盯着我的眼睛問,像在審罪犯。
我吞吞吐吐地說:“上個月的六七號吧。”我的臉辣的,也一定更紅了。
“得,準是懷上了,小姐,你肚子裡有孩子啦。”我差點兒哭出來:“這可怎麼辦哪?這可怎麼辦哪?”我急得直跺腳。
“着急有什麼用?你去告訴他,馬上就去,這是他的孩子,他得負責。”“大姐,千萬別跟別人說,求求你啦!”“唉,這事兒能瞞得住嗎?再過幾個月身子就顯了,能瞞得住嗎?”“這可怎麼辦哪?這可怎麼辦哪?”我急得流出了眼淚。
“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你跟丁懷仁的事兒誰不知道?你就告訴他,讓他拿主意嘛。”我端起臉盆本想去河沿兒洗衣服,可兩隻腳卻信馬由繮地走進了丁懷仁的住處。這是本村一個財主家的宅院,是政工處楊秘書特意爲他號的,院子很大,青堂瓦舍前廊後廈十分講究。丁懷仁住的東屋房門虛掩着,我沒有按規矩先喊“報告”就直闖進去,一見眼前的情景,頓覺兩眼發黑,兩腿發軟,手一鬆臉盆扣在地上,我倒退一步扶住門框沒讓身子倒下去。正坐在丁懷仁懷裡的那個小妖精劉瑛,嚇得像觸了電騰地跳下地,丁懷仁也慌慌張張站起來,語無倫次地說:“怎麼了?安琪,怎麼不加小心啊?你這是去洗衣服呀?哪兒不舒服呀?是不是病啦?”我也不答話,運足氣力衝向前,對準劉瑛的小白臉兒狠狠扇去,打得她面頰上立刻現出一片通紅的指印。劉瑛捂着臉愣在那裡,泡着淚水的大眼睛更加楚楚動人,我越看越生氣,指着她的鼻子罵道:“還不快滾,小婊子,小妖精,纔來幾天就學會勾引漢子了,是你那個X姐姐教你的吧?你去告訴她,等我跟她算賬!”劉瑛經我一罵才如夢方醒似的奪門而逃。
“安琪,你這是幹什麼嗎?”“你倒問我,你還要糟踐多少人才算完?劉瑛纔多大,你就打她的主意,你簡直就是個禽獸,連禽獸也不如!”“你喊什麼?也不注意影響?有話好好說嘛,我也不過是哄着她玩兒,論年紀我可以當她的爸爸,你沒有必要吃這個醋嘛。”“放屁!”我現在罵人就像唱歌一樣順口,“對呀,你可以當她爸爸,也可以當我爸爸,當爸爸的玩女兒,說你是衣冠禽獸一點兒都沒冤枉你!”“好啦,好啦,別鬧了,消消氣,我跟她沒有什麼。”“我不管你跟她有沒有什麼,今天我來找你是要告訴你,我懷孕了。”“懷孕?懷孕你找我幹什麼?”他冷笑着,一屁股坐到板牀上翹起二郎腿,不住地顫悠,現出他十足的無賴相。
“是你的孩子,不找你找誰?”“誰知道是哪的野種?你跟那個老傢伙不是也有事兒嗎?”他嘿嘿地一陣淫笑。
“丁懷仁,你渾蛋!你卑鄙!你不要臉!你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還敢提這件事兒,我要恨你一輩子!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懷的就是你的孽種,有日子可以算出來,你休想耍賴。”丁懷仁立刻變了嘴臉,笑嘻嘻地走過來就要抱我,我急忙躲開。他假惺惺地說:“是我的好嘛,爲什麼要賴呢?不過,安琪呀,你想過沒有,現在是非常時期,就要打仗了,挺個大肚子多不方便?這孩子咱們不能要,明天我陪你去瀋陽,找一家大醫院好醫院把孩子拿掉,等戰爭結束了想要再要,你要多少都行,到時候全依着你。”“不,我就要這個孩子,我要生下他,還要把他養大,我要明明白白告訴他你是個什麼貨色。”丁懷仁刷地拉下臉,“越來越不像話!”他剛要發作,又立即轉嗔爲喜到底摟住了我,哄孩子似的說:“安琪,小乖乖,我們明天就去瀋陽,先檢查一下確定是否真懷孕了,如果是真的那就依着你把孩子留下。我也盼着當爸爸呢,既已懷了小寶寶就不能再生氣了,要注意好好保養。”現在還猜不透他肚子裡的機關,也不管他到底認不認賬,反正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即使他不想當爸爸,我也要當個好媽媽,像我媽媽一樣的好媽媽。
我回到住處時,見劉瑛還坐在炕沿上嗚嗚地哭,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喬瑩先湊過來,鐵青着臉說:“安琪,打狗還得看主人哪,你爲啥平白無故打劉瑛?橫行霸道還輪不到你。有什麼了不起,你罵別人是婊子,你是什麼?你是臭婊子!爛婊子!你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兒破爛事兒哪?裝什麼假正經?還真把自個兒當成官太太一品夫人啦?”我原想息事寧人不再計較,想不到喬瑩竟放刁撒潑,狗血噴頭地罵人,不由得怒火中燒,跳過去就是一腳,喬瑩毫無防備,連連後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她潑婦似的雙腳搓地破口大罵:“你,你敢踢我?X你媽的,我跟你拼啦!”我擡腳還要踹她,被吳靜文、陶冶、嚴鳳一幫人拉住。林婕走過去把喬瑩攙起,喬瑩有聲無淚地乾嚎起來,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我憋不住直想笑。
“你們這樣大口罵人好聽嗎?怎麼這樣不自重?老鴰落在豬身上看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誰也不用說誰。說好聽的,咱們是他媽的什麼政工隊員,說不好聽的跟婊子也差不了哪去,那些臭男人仗着權勢欺負咱們,咱們就別自己埋汰自己了。”“大姐,不管怎麼說,安琪她不該動手打人,還罵劉瑛是小婊子,她還是個孩子——”林婕把書本一合摔到炕上,氣呼呼地說:“你們張口閉口老是婊子婊子的,好聽呀?誰願意當就去當,別一條魚腥損壞一鍋湯。”“是呀,以後誰都別拿這話罵人,也不想想這不是往自己臉上抹黑嗎?”嚴鳳一生氣就躲外面去。
“你們聽我說,這都是誤會,今早上我在大門口碰見丁處長,他說有個材料要抄寫,問我誰的字寫得好,也怪我多嘴,就說劉瑛的字寫得又快又好,吃完早飯丁處長就把她叫過去,正巧被安琪看見就說怎麼怎麼了,把自己的髒水往別人身上潑,莫名其妙!”“誰莫名其妙?喬瑩,一邊兒眯着得了,裝什麼蒜?哼,抄材料還用坐在別人懷裡嗎?我勸你別把你這妹妹帶進臭水溝裡去。”“你——你——”喬瑩又虛張聲勢地往我跟前湊。
我正要迎過去,被陶冶、吳靜文強行拉住。
“都省省吧,你們這樣大吵大鬧不怕人家笑話?不管怎麼說,咱們還都披着這張皮。行了,到此爲止,各幹各的去!”劉薇在隊裡尤其是在女隊員中,說話常常比隊長還管用,我一直不明白,不知道是因爲在女隊員中她年紀最大,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就有這份別人沒有的威勢。
跟喬瑩這場“白刃戰”,我雖然算不上是絕對的優勝者,卻也爲自己的先聲奪人和不屈不撓而沾沾自喜,我再也不是那個未開口先臉紅,舉手投足謹小慎微,不要說罵人就連說話也不敢稍有恣肆的小女子了。我沒想到壓倒別人,可也不想被人壓倒,今天小試鋒芒就把喬瑩的囂張氣焰壓下去,讓她再不敢冷眼相覷,也算是一大快樂。可是,我能快樂起來嗎?還有多少難心事在等着我?像劉薇說的,再過幾個月身子就顯了,我怎麼辦?我算什麼?我說什麼?劉薇說讓丁懷仁負責,他負什麼責?又怎麼負責?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我一個人面對,由我一個人承擔,快樂!快樂再也不會屬於我!
早飯後,我去找丁懷仁,讓他帶我去瀋陽檢查身體,他推託有事離不開,答應過幾天一定去。
從丁懷仁住處走出來,迎頭遇上姜瑞田,他正想轉身躲開被我叫住:“姜瑞田,你躲我幹什麼?怕我吃了你?”心裡本就悶悶不樂,又見他有意躲着我,氣就不打一處來。
他敷衍地說:“沒有呀。”“沒有?那爲什麼一看見我扭頭就走?”說話的語氣就像跟人吵架。
他支吾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別編啦,把我當傻子呀?”按實際年齡,我比他小兩歲,在他面前我卻像個小妹妹,如今倒過來,他彷彿突然變小,在我面前少言寡語規規矩矩,非要說話不可也是多一句甚至多一個字也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