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謹遵處座指示,我們一定好好培養她,多給她表現的機會。您是慧眼卓識,現在劉薇也要甘拜下風嘍!”丁懷仁立刻板起臉,“胡謅八扯些什麼?”何胖子碰了一鼻子灰,趕緊賠笑說:“處座批評的是,劉薇、安琪是伯仲之間,是雙星耀眼。”那個黃團長接話說:“劉薇人長得漂亮,歌也唱得好,這回又添個安琪,也是人漂亮,歌唱得好,你何隊長這回可抖起來啦。哈哈哈哈。”“還不是託丁處長的福嘛。”何胖子的媚態不看也能想象得出。他又轉對我說:“安琪,處座這樣關心你,可要記在心上喲。”那位黃團長也是個滾瓜圓的胖子,他一直用那雙快要冒出的金魚泡眼兒看我。不管值不值得笑,他都要咧着嘴笑,露出的兩顆大板牙叫人噁心。“哈巴狗,蠢豬,瘟豬!”我在心裡狠狠地罵。
劉薇正準備上場,一眼看見我們便燕子似的擺着胳膊飄過來,沒說話先咯咯咯地一陣豔笑,“丁處長又喜歡上咱安琪小妹妹啦?”她瞟了丁懷仁一眼,又放蕩地笑起來,笑得丁懷仁扭歪了臉不停地乾咳。
“劉薇——”何勇急得直眨眼睛,“處座還不是愛惜人才。”“安琪,你可真得感激處長呢,處長最愛惜漂亮的姑娘啦,咱們隊裡的姑娘都是處長大人從長春愛到瀋陽的呀。您說是也不是?”劉薇又說又笑嬌態可掬,晃得三個男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丁懷仁虎着臉說:“劉薇,休要胡說,在女隊員中你年紀最大,要給小妹妹們做個好榜樣嘛。”丁懷仁已經氣得兩腮發抖。
何隊長急忙給丁懷仁搭臺階,“丁處長,黃團長,下面就有劉薇的歌,兩位再到前面聽聽?”“丁處長,咱們到前邊去吧。”黃團長趕緊順水推舟。
丁懷仁鼻子一哼,脖子一梗,揹着手前頭走了,黃團長、何隊長相視一笑緊跟出去。
“劉薇,別愣着啦,該你上場了。”張紹德催促着。
“我知道!”劉薇沒好氣地一甩胳膊噔噔噔地走上臺。
我站在側幕邊上,見劉薇緊繃着臉沒一絲笑容。她唱的第一首歌照例是《敬郎三杯酒》,唱得有氣無力,臺下的士兵開始起鬨。
“喂,要唱你就好好唱,沒吃飽飯啊?”“唉,那浪勁兒哪去啦?”“來點兒浪的。”“拉個驢臉,什麼玩意兒?”“弟兄們,咱們給她鉚點勁兒吧?哈哈哈!”劉薇杏眼圓睜,氣得渾身戰顫,對着麥克風一聲巨吼:“你們他媽的全是渾蛋!老孃不伺候啦!”說着一轉身跑下臺。
“媽個X的,還端架子呢。”“你個臭婊子,裝什麼假正經?”“你他媽的就這麼慰勞咱啊?”“媽的,她不唱啦?弟兄們,咱們走!”“對,走,咱們還不聽了呢。”臺下七嘴八舌亂成一鍋粥,有些人已經站起來。
坐在前面的黃團長騰地站起,面朝隊伍厲聲喝道:“都給我坐下,造反哪?”站起的人又一個個不情願地坐下,嘴裡依然不乾不淨地罵着吵着。
“弟兄們,咱們是軍人,得有個軍人樣,幹什麼像炸了營似的?都給我聽着,誰要再敢滿嘴噴糞,老子就槍斃了他!”黃團長又對臺上喊,“接着演,接着演。”“這個劉薇也太不像話,當兵的說幾句就說幾句嘛,怎麼能罵人吶?”丁懷仁對何勇發脾氣,“你這個隊長是幹什麼吃的?這個隊是怎麼帶的?讓劉薇繼續唱,向士兵們道歉。”何勇一溜煙地跑回後臺。劉薇說死也不肯唱,更不必說道歉,何隊長急得團團轉。
“給誰道歉?那些挨槍子兒的滿嘴放屁你沒聽見?你當隊長的不給做主,反而派咱們不是,惹急了誰都不唱。”陶冶雙手叉腰跺着腳說。
我越來越喜歡陶冶,她爲人坦率耿直,專愛打抱不平,讓我從心眼裡佩服。
“我的姑奶奶,你就別火上澆油啦。”何勇雙手抱拳打躬作揖,“行,劉薇實在不唱就算了,該誰上就快上吧,別冷場呀!”張紹德趕緊喊:“上小合唱《你這個壞東西》。”李芳芯、吳靜文、林婕、嚴鳳、姜瑞田、徐偉、吳安一、孔亮站隊登場,唐克手風琴伴奏,歌聲終於壓住臺下的喧鬧,漸漸恢復平靜。
“你,你,你,你這個壞東西!
市面上柴米油鹽不夠用,你卻一大批一大批,囤積在家裡。
只管你發財肥自己,別人的痛苦你是不管的。
你這個壞東西,真是該槍斃!
嘿,你這個壞東西,嘿,真是該槍斃!
……”
伴着歌聲大兵們鼓掌應和,氣氛活躍。
“對,那些奸商就是該槍斃!”“唉,囤積居奇的也不光是奸商啊?”“唉,啥時候都是老百姓倒黴!”“唱得好,唱得好,真他媽的解恨!”……
事後聽何勇說,丁懷仁十分惱火,說這首歌有****傾向。何勇忙解釋,說這叫小罵大幫忙,讓大家罵幾句,唱的聽的都解了氣,都痛快了,不比憋在肚子裡強多了?再說罵幾句對黨國、對政府毫髮無傷嘛,委員長不也常常大罵貪官污吏?何勇還真把丁懷仁說服了,再也不提這件事。
在演出中間還有一段插曲,吳安一表演魔術時用道具槍對桌子上的方盒子連打兩槍,然後從方盒子裡變出一隻白兔,就在那時,同時從南面傳來幾聲槍響,好像距離很近。士兵們如驚弓之鳥,呼啦一下都站起來,有人下意識地嘁哩咔嚓拉槍栓。後來聽說士兵們的槍裡都沒子彈。黃團長、丁處長也慌慌張張地跟着站起。
“怎麼回事?”黃團長驚問身後的勤務兵。
“還不快去看看!”丁懷仁也嚇得臉色慘白。
黃團長故作鎮靜地喊:“都坐下!”我們也都擁上舞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情況。
“報告團長,派弟兄去問了,說是哨上聽見槍聲以爲有敵情,就開了兩槍。”勤務兵想笑沒笑出來。
“亂彈琴!”丁懷仁怒氣衝衝地坐下。
“就是有敵情也不能亂開槍嘛。”黃團長忽然來了精神,面朝士兵們訓斥道,“都給我安靜下來,聽見幾聲槍響就慌成這個樣子,像什麼話嘛?我們是天下無敵的王牌軍,那些坦克大炮是擺着玩兒的嗎?就是****真打過來——不,是我們打過去,我們手裡的美式武器還怕打不贏他們的土槍土炮?”臺上臺下一片譁然大笑,可能只有我沒笑,因爲我確實沒弄明白他們發笑的所以然。
“哼,土槍土炮?這是哪年哪月的皇曆啦?現在人家‘老八’也美式化嘍!”站在身後的孔亮小聲嘟囔着。
聽了孔亮的話我才似乎明白了大家發笑的原因。
演出在天黑下來以後才結束。原來聽說還供一頓飯,不知爲什麼取消了,我們只好餓着肚子回隊。我猜這是否跟剛纔的一陣鬧騰有關?
我坐在車上搖搖晃晃昏昏欲睡,想着黃團長、丁處長、何勇這些人的種種醜惡表演,想着劉薇的潑辣大膽,想着陶冶的敢怒敢言,想着於志強捨己救人被砸傷,想着韓德曾鼠肚雞腸不識好人心,百感交集。不管情願不情願,我到底走上這生旦淨丑角色齊全的人生大舞臺,而且自己也粉墨登場開始了蹩腳的表演,喜怒哀樂、恩怨情仇都將本着生活的邏輯和軌跡發展下去,將來會怎樣?是福是禍?該喜該憂?一切都是個未知數。
回到隊裡已經快八點了,老郭按隊長指示現做了熱湯麪算是犒勞大家。吃飯時吳靜文提議明天去醫院看於志強,陶冶等立刻欣然響應。我自然高興,但沒表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