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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是?”
“哈哈,王公,您遠道而來,自然還是應該與您的家裡人相見,朕雖然思念,卻也不急着打擾,且等您跟家裡人相處幾天,再前來找朕。”
曹髦直接將馬車開到了大將軍府,讓王肅在這裡下了車。
看着曹髦那笑呵呵的臉,王肅總是覺得有些不安。
王愷正要說些什麼,曹髦就直接離開了此處。
王愷很是不悅的說道:“陛下對您何其無禮?”
王肅深深的看了小兒子一眼,現在還有急事要做,等做完了事,我再告訴你什麼叫無禮。
王肅帶着兒子走進了大將軍府,司馬炎和司馬攸很快就出來迎接,他們也沒想到外公會忽然到來,司馬炎眼眶泛紅,拉着外公的手,與王肅格外的親近,司馬攸卻是站在不遠處,低着頭,一副很恭敬的模樣,卻跟王肅等人不是很親切。
以士人的判斷標準來說,司馬攸的表現顯然是更好的,畢竟他的行爲都合乎禮,遇到長輩也沒有“持寵放蕩”。
可從家人的角度來說,王肅和王愷都喜歡司馬炎,對司馬攸倒也說不上厭惡,只是沒司馬炎這般親近。
司馬炎還算是一個很重視感情的人,他常常會包庇自己的親屬,有很多人說起他對司馬攸的不公待遇,認爲他不重視這些,可若是跟同樣被弟弟威脅到地位的某位文皇帝比起來,那司馬炎對他弟弟可就太溫柔了!
首先,司馬攸被封了齊王之後,就不曾被四處折騰。
他以諸侯王的身份做了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還保留了數千人的私人武裝。
朝中半數以上的大臣在原先公開支持司馬攸繼承大位,後來在司馬炎正式稱帝之後還敢公開支持司馬攸。
而司馬攸長期待在洛陽,當過將軍,當過司空,當過侍中。
可以說,就上頭這些事情,倘若是發生在其他皇帝的身上,司馬攸絕對不會只是悲憤而死了最後,賈充等人不斷的勸諫司馬炎,讓司馬炎有了疑心,隨即下令讓弟弟返回齊國。
但並非是要罷免司馬攸,讓他做個純粹的諸侯王。
司馬炎下詔,是讓弟弟回齊國,擔任大司馬,假節,都督青州諸軍事。
司馬攸卻不願意離開,說要爲母親守墓,而有十餘位廟堂重臣上書反駁司馬炎,讓他勿要將齊王趕出廟堂。
說實在的,司馬炎是真的寬厚,到了這種地步,他也只是罷免了那些上書的羣臣,這要換成某位文皇帝,估計得血流成河
司馬攸的才能極爲傑出,頗有司馬師繼承者的風範,而司馬炎的性格更加樸實,他不太會像弟弟那樣博名望,但是對待朋友親戚都是非常不錯的。
在王肅看來,司馬攸是個有能力的外孫,而司馬炎是個乖巧的外孫。
“快帶我去見你母親!”
王肅此刻心裡有着無數個疑惑,也顧不上跟司馬炎多說什麼,在見到王元姬的時候,王肅方纔鬆了一口氣,女兒和外孫都沒事。
王肅隨即令衆人出去,單獨跟王元姬詢問起了廟堂內所發生的事情。
與此同時,曹髦的馬車卻沒有返回皇宮,反而是來到了洛陽的城西,此處,乃是王祥的府邸。
王祥被罷免了官爵,卻並沒有被抓進廷尉大牢,可這並不代表着他就徹底自由了,曹髦還是派人將他看管了起來。
在他的府邸內外,都有大量的甲士來盯防。
當曹髦到來的時候,甲士們急忙讓開了道路,王祥也得知了消息,親自出來迎接。
此刻的王祥,看起來是格外的真誠,面對皇帝的時候,他臉上的那種懼怕,愧疚,不安,演的實在是太真了。
曹髦看着如此出色的演技,心裡都不由得感慨,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啊。
“陛下!!”
“老師,勿要多禮,朕這次前來,是有要事,進去再說吧。”
兩人走進了內屋,曹髦讓甲士們在門外等候着。
隨即,兩人面向而坐。
曹髦也不廢話,直接開口說道:“老師,王肅返回了洛陽。”
王祥的眼裡閃過一絲不安。
他很早就知道王肅會是一個不安分的因素,但是當時的王祥爲了儘快得到太常之位,開啓屬於自己的新時代,只能是暫時無視王肅,加快進程,冒領了王肅的學術成就。
在當時的王祥看來,等到自己執掌大權之後,只要能即使給與對方一定的補償,王肅也不敢跟自己徹底撕破臉。
可現在的情況顯然有些不同了。
他現在是罪臣,一無所有,羣臣也絕對不敢再繼續支持自己,王肅此刻若是找上門來,王祥怕是從此身敗名裂。
王祥並不怕死,但是這名譽,卻是非常重要的。
要是名聲壞了,那會影響整個宗族,在傳承經典爲根本的大族天下里,他這種行爲,一定會引起衆怒,導致他整個家族從此被人輕視。
這比殺了王祥都要嚴重。
“陛下臣有什麼能爲您效力的?”
王祥此刻不再扮演了,他很是直接的開口問起了曹髦的條件。
他跟弟子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弟子犯不着特意找來王肅讓自己身敗名裂,這對曹髦也沒有任何的好處。
此刻他前來找自己,又說了這件事,那說明事情還有轉機,或許自己對他還有什麼用處。
曹髦笑了起來,他就喜歡跟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該僞裝的時候就僞裝,該坦誠的時候就得坦誠。
曹髦之所以要留下王祥,其實就是爲了經學的事情。
如今有個很嚴重的問題,目前最高的理論知識,也就是經學,是掌握在世家大族手裡的,若是你想要爬到兩千石的位置上,你得學經典,而不是世家大族,就沒有這個條件,除非是成爲大族的門生故吏。
王肅如今指認王祥來抄襲自己的經典。
這件事,曹髦可以大做文章。
通過這兩人的爭鬥,引出經典的解釋權,然後將經典的解釋權收回廟堂之手。
說的再簡單些,就是讓廟堂擁有選擇官學的權力,廟堂可以指定某種經典成爲官方性學問,通過這項學問來招募官員。
過去因爲官學的事情,東漢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古今文之爭。
而到了魏晉,這種學術爭端薄弱了不少,因爲禮法經典的統治地位開始下滑。
曹髦想要趁着這個機會,試着打破世家大族的知識壟斷權。
王祥可以直接詢問,但是曹髦卻不能直接明說。
對這個老師,曹髦是不敢掉以輕心的,儘管對方如今一無所有,但是在羣臣裡,他的威脅依舊是最大的,也就是高柔這些人拖他後腿,倘若是他來擔任司徒,全權負責廟堂爭鬥,曹髦或許真的會吃大虧。
曹髦嚴肅的說道:“老師,朕這次來找您,就是想要詢問,您是真的盜了王公的學問嘛?”
王祥一愣,我盜沒盜你還不清楚嘛??
可他反應很快,趕忙搖着頭,“陛下!!臣不曾啊!那太玄經,並非是王公一人之物,乃是過去的聖賢所書寫,難道這天下,只有他纔有資格來註釋太玄嘛?倘若他人如此做,就要被他指認爲盜取,這是什麼道理呢?”
“老臣從未與他有過來往,如何能盜取他的學問呢?”
“我雖然很尊重王公,但是他將傳承至今的聖賢書當成自己的私有物品,不許他人註釋閱讀,在我看來,這是非常過分的行爲,是對聖賢的不敬啊!”
“若是按着他的說法,那這《春秋》《論語》等書,是不是除了孔家就沒有人可以去鑽研註釋了呢?”
“那太玄經,也應當是讓楊家來鑽研纔是,王公又如何去註釋呢?”
王祥迅速開始了反駁。
曹髦再次笑着,沒錯,他要的就是這個。
在兩漢魏晉,如何成爲一個真正的大門閥呢?
最根本的條件,是你得擁有對某一個經典的最終解釋權。
就比如說荀顗,荀顗爲什麼敢訓斥鍾會連最基本的知識都不懂就去鑽研易?而鍾會也完全不敢反駁?
這就是最終解釋權的作用了,經典如何註釋,如何斷句,如何理解,傳承者可以去決定,那其餘人自然只能聽他們的。
通過這種最高解釋權,他們可以壟斷知識和官爵,大量的吸收平民出身的精英,將他們變成自家的門生故吏,然後變成一個龐然大物,讓任何人都不敢輕易對他們出手。
曹髦非常的不喜歡這樣的局面,要麼讓自己拿到這最高解釋權,要麼,就毀掉這大族手裡的最高解釋權。
代代傳經是吧?
朕讓伱們代代徭役!
王祥看着皇帝臉上的笑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大變。
“陛下雖說道理是如此,但是我的學問並不能比得上王公,王公家傳經典,治世大儒,我並沒有盜取他的學問,但是也絕對不敢說他不配註釋經典,王公的才能,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陛下尚且年幼,這治理天下,是要以經典爲根本的,若是因爲這點事而壞了經典,那會使廟堂動亂,士人震怖,實在不利於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