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還不到卯正,錦書就被身旁的人給喚醒了,今天對她和秦勉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日子。宮女與她沐浴更衣,換了真紅丹鳳朝陽的寬袖褙子,接着她去了含元殿與秦勉共進早膳。
當秦勉看見一身紅衣的錦書時,微笑着說:“你這模樣倒讓我想起新婚那天你穿的一身吉服了。”
“轉眼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秦勉道:“是啊,轉眼間我已是三十的人了。”
等到內侍上了飯菜來,夫妻二人如同尋常一般,對坐着用了飯。
秦勉昨夜並沒有去鳳儀殿,他處理完公務的時候已經接近四更天,就在含元殿的榻上和衣躺着隨便睡了一個囫圇覺。
剛用了飯,內侍就來回稟:“陛下,時辰差不多了,該要動身前往太廟了。”
秦勉道:“先等着吧。”
兩人用過了飯,宮女進來將殘羹撤走,又有宮女內侍進來伺候兩人再次更衣。
秦勉換了繡有十二章的袞服,錦書則穿了鳳袍。羣臣俱已經到齊,夫婦二人共乘輿車先去麟德殿舉行登基儀式,隨即才上告祭太廟。程序既莊嚴又繁瑣。
慶曆十一年,六月初五。懷仁太子第四子秦勖繼承大統,是年啓用新的信號淳安。冊封元配程氏女爲皇后,同時追封懷仁太子爲光仁皇帝、太子妃曾氏爲孝仁皇后。同時又讓人重新擇地建陵地厚葬齊王妃曾氏與側妃張氏。當初帶秦勉逃出長安的乳母鬱氏追封爲康聖夫人。
這些儀式整整鬧了一天才結束,錦書早就有些乏了,可還必須得強打起精神來應付一衆命婦。
“十二還要宴請命婦們去太液池賞荷花。”
錦書聽着女官的稟報他就覺得腦仁有些疼,看來這個皇后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今天鬧了一天,只怕陛下也不會來了。還是早些休息吧。”那邊的浴房早就備好了熱水,灑了新鮮的花瓣。
當錦書脫下繁重的衣裳進入到水中時,溫熱的水刺激着她的皮膚,這時候全身心才得以放鬆。
這次沐浴足足洗了將近半個時辰,後來她竟然睡着了,直到身邊的侍女提醒她:“娘娘,陛下過來了,正等您過去呢。”
她這纔出了水,侍女趕緊與她擦乾了身子,換上了軟緞子的睡袍。頭髮也沒有攏,就披在了身上。
錦書此番模樣去見了秦勉。
秦勉扭過頭來盯着她看、
錦書向他行禮道:“請陛下恕臣妾失儀了。”
秦勉笑着擰了一下錦書的臉:“你如今也會給我來這一套了。”
那邊宮女已經備好被褥,二人攜手進了內室。
錦書低聲和秦勉說:“我還以爲今晚你不會過來了。”
“政事永遠也辦不完,再說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我怎麼可能讓你獨守空房。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你了。”
錦書道:“我不辛苦,您才受累了。”
兩人並肩而臥,錦書和秦勉說起了孩子的事。
“他們在身邊的時候覺得煩,不在又特別的想。你說他們什麼時候能入京呀?”
秦勉道:“這個月底應該就能到了吧。”
夏涼親自去接夏家人,還有他們的一雙孩子。
“您說要給元哥兒找開蒙的師傅,現在整個翰林院都可以選。總能教好他。”
“我還是打算讓人尋一尋黃岐老先生。”在秦勉心中,他是把元哥兒當成繼承人來培養,以後的要求肯定也更爲嚴格。
“對了,你具備把孫湛怎樣處置?”
“看他自己的意願,控鶴監那邊也還缺人手。”
秦勉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暫時不想和妻子在討論這些。他伸手去摸妻子的頭髮溫柔的說道:“你在爲我生一個公主好不好?”
“誰知下一個是不是女兒,萬一還是兒子的話,我也認了。”
秦勉現在就想要一個公主。他伸手探進了錦書的睡袍裡,撫摸着衣服下遮掩着滑膩的皮膚。
他喉頭一緊,將錦書拉入懷裡,接着火熱的嘴脣貼上了她的臉頰。
兩人雖然是夫妻,但還是在江陵的時候有過親密。一別這些日子,在興平的時候也一直沒有機會。入京之後,秦勉忙着掃清障礙,暫時無暇顧及錦書。
兩人也算是小別勝新婚了,錦書的身體顯得很敏感,在秦勉的撩撥下盡情的綻放着。
歡娛之後,兩人相擁而眠。
“明年的時候你會選秀吧?”錦書覺得這六宮之中只有她一個女人,就是大臣會建議他充實後宮。
“你希望我再添些其他的女人嗎?”
和別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或許在以前錦書沒覺得什麼,現如今,她多了些私心和貪念。她希望秦勉只對她一個人好。
但如今不同了,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放眼整個大乾,後宮從未有過只有一帝一後的例子。
秦勉見錦書沉默了,他輕笑着,捏了一把錦書的臉蛋,滿是寵溺的說道:“傻子,別胡思亂想了,睡吧。”
錦書卻呆呆的看着秦勉,她有些睡不着。
隔日還不到卯正秦勉就得起牀去早朝,錦書也跟着一道起來了,候着他出了門。
這時候外面還一片漆黑,錦書昨夜沒有睡好,呵欠連天。
“時辰還早,娘娘不如再去躺會兒吧。”
接下來沒什麼事,錦書果真去補了個回籠覺。
早朝的時候,有朝臣提起了倭寇叛亂的事,秦勉對於倭寇的事從來沒有妥協過,當即命令加強水師的訓練,裝備戰船。
早朝下來後,又召集了內閣商量事務,這一商量就足足商量了一天。
第二天處理完事務秦勉纔想起孫湛的事來,便讓人昭了孫湛入宮。
從興平一別,孫湛還是第一次見到秦勉。讓他給這個曾經瞧不上的人行跪拜大禮,孫湛心裡覺得有些膈應。他還沒跪下去,秦勉就道:“免禮吧,賜座。”
當下一個內侍忙給孫湛搬了一張繡墩來。
“元初有些什麼打算?”
孫湛無奈道笑道:“我能有什麼打算,你成功了,我還沒給你道喜呢。”
“同喜同喜,這份成功裡也有你的一份功勞。餘威死了,是我親手殺的他。那個王勇卻是個不堪大用之人,遠不如你和餘威,用起來實在不方便。要不你還是回控鶴監吧?”
哪知孫湛卻起身來向秦勉告饒:“陛下,請您收回成命吧。我實在不想再在控鶴監裡做事了,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還請陛下做主讓我就此脫身吧。”
“哦?你不願意了。”秦勉有些失望,他走到了窗前,他也沒看孫湛,問了句:“那你想謀個什麼職位?要不你來羽林衛吧,自己人用起來也放心一些。”
孫湛仔細斟酌後卻請辭道:“我……草民想回洛陽,做個自在的人。”
自在?秦勉也想要自在,可他卻知道自己走的路,如今他把天下扛在肩上,自在對他來說卻說種奢望。
“回洛陽?也不錯,準了。”秦勉並沒有在此事上糾纏過多。
得了秦勉的允許,孫湛在離開之前他纔給秦勉規規矩矩的行完了禮,便又道:“她說選擇你是她正確的決定,希望你能讓她一直抱着這樣的信念直到老去。”
秦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點頭答應:“我會的。”
“還有一個人一直躲着陛下,陛下難道就不想見見他?要不是昨天草民派人跟着,他就已經溜出京城了,您再要找到他就好比大海撈針了。”
他說的是秦勵?秦勉剛上位,對他來說接手的是個百廢待興的爛攤子,他實在忙得抽不出身。不過他們兄弟之間的賬是該好好的清算一下了。秦勉可沒想過要放秦勵一把。
這次他並沒有動用控鶴監的人來替他執行此事,而是將羽林衛的寧明派了出去。
寧明帶着人輾轉之餘找到了正與倉皇逃竄的秦勵。
當初秦勵殺了兩位母親投靠秦劼時,秦劼並沒怎樣優待他,而是做了兩件事,一是奪了齊王府的封爵,二是將秦勵養在了當初的順王府,像模像樣的給了一個錦鄉侯的封號,卻有名無實,也給了俸祿,但每年只給二百兩銀子,遠不夠他和秦勁揮霍。
“侯爺,陛下有請,請跟小的進一趟宮去見陛下吧。”
“我……我不……”那秦勉當了皇帝能饒得了他,秦勵只想開溜。
“侯爺是要抗旨不尊嗎?”
秦勵寧願自尋短見也不想見到秦勉,他殺了王妃,秦勉不得殺了他呀。
“來人,將錦鄉侯給綁了。”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敢對我動粗?含元殿那位可是我二哥,你們不對我恭恭敬敬的,難道不怕被治罪?”
這個錦鄉侯是瘋了不成?寧明可不是個手軟的人,錦鄉侯殺母求榮的事整個京城都知道,陛下能饒過這樣的弟弟?
寧明將秦勵帶進了含元殿,這會兒秦勉正忙着見使臣,可沒功夫搭理秦勵。
“跪着吧,陛下忙完了就會過來。”
秦勵也記不清是第幾次來含元殿了,他心中有些後悔,當初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要動了殺念,要是那天他沒有帶刀子去重華殿就好了。
他跪在水磨石的地磚上,磚上映出了他模糊的影子。六月天氣果然悶熱不已,才一會兒就汗出如漿了。
自他進門起就跪在此處,一直到了屋裡的光線都暗淡了起來,也沒人來理會是他。秦勵開始張望左右,心道是把他給忘了麼。那他要偷偷的跑掉還來得及嗎?
當他看見院子裡那些來回走動的羽林衛的人後,他心中立馬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再也不敢有別的想法。
屋子裡已經漆黑一片了,外面燈籠裡的光亮照了進來,秦勵看着帷幕上的陰影突然大叫:“母妃,我錯了,我錯了。您別來索我的命。”一面說一面磕頭。
秦勉這時候纔有空過來,還沒進屋就聽見秦勵這屋裡大吵大叫,心道他這說瘋了嗎?
他進了屋,內侍上前去點亮了燭臺,屋子裡再次明亮了起來。
秦勵彷彿根本沒有留意秦勉已經來了,他還在那裡磕頭求饒,嘴裡竟是些怪誕之語。
秦勉冷冷的看着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弟弟,當初秦勵跟着二房的人胡鬧時,他雖然也生氣惱怒,但卻從未想過要真正的讓弟弟受責罰。他從來都是將這個人真的當自己的弟弟一樣疼愛關心,甚至還讓黃岐老先生去教導秦勵,希望他走上正路。那時候他解決了二房的人,還在等着上面世子的封號,然而最終卻落到了弟弟的頭上。這是父王的選擇,讓他曾一度灰心失意,一蹶不振,直到後面才慢慢的接受了此事。心道只要弟弟做個守成之主,守住王府應該不算難事,然而後面的發展卻是出乎人的意料。
可惜他父王英明瞭半生,最終還是在選擇繼承人上犯了糊塗,王府的落敗在他,但最終的潰爛卻是毀在了弟弟的手上。
秦勵瘋瘋癲癲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秦勉他知道即便是自己想要問什麼,也問不出來了。他閉了眼,不想再看見這個人,淡淡的吩咐左右:“將他帶下去,亂棍打死。”
左右忙去架地上的秦勵,秦勵卻發瘋似的大叫:“二哥!二哥!我是你弟弟呀,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沒有,我沒有殺她們,我是冤枉的。”
秦勉依舊眼睛也沒睜一下,秦勵的喊叫聲漸漸的遠去了。
他呆呆的坐在那裡,看着幢幢的燈影,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還在重華殿的時候。有一天母妃將他抱在腿上,教他認識書上的字,弟弟更小就在一旁添亂,後來不慎推倒了燭臺,差點點着了幔子。母妃也沒捨得呵斥教訓弟弟,只是讓奶孃把弟弟給帶走。爲什麼弟弟就能那樣狠心,最後將刀子對準了嫡母。
回想起往事,秦勉便愈發的思念起母親來。那位給了全部母愛的女人,他一生最敬重,最想給與保護的人,然而兩世裡都沒有得到善終。秦勉緩緩的擡了一隻手,捂住了臉,終於禁不住淚如雨下。
終章
淳安三年初。
成國公府的馬車正在官道上疾速前進。走到半道的時候,車輪突然陷入了一個坑裡,再也起不來。
車伕這才滿是歉意的和車內說:“夫人,車子陷進坑裡了,出不來,煩請夫人下車來等小的們將車擡出來。”
簾子揭起來了,裡面坐了個婦人,似有些疲憊的說:“真是煩死個人。”她不情不願的下了馬車,兩手捏了自己的裙角,深怕灰塵污了她的衣裳。
走在後面的一輛馬車也跟着停了下來,車內的女人問道:“這是怎麼呢?”
車伕道:“回稟程姨娘,夫人的馬車陷坑裡了。”
程錦繡臉上有些不高興,原本緊挨她坐着的女兒此刻也正扭着身子道;“姨娘,我也要下去。”
“你下去做什麼,馬上就要走了。”程錦繡衝女兒吼道,小姑娘被母親這樣一吼,嚇得哆嗦隨即張口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接着鬧:“我要下去,就要下去嘛。”
程錦繡可沒性子和女兒磨,伸手就給了女兒一巴掌。
小姑娘捱了打,哭喊聲一聲接着一聲。
沈氏聽見了錦繡車上傳來的哭喊聲撇嘴道:“她不高興又拿孩子出氣呢。去把茵姐兒抱過來。”
一個僕婦領命忙走了過去隔着簾子和錦繡道:“程姨娘,夫人請茵姑娘到前面去。”
沈氏要把她女兒抱走,錦繡慌忙之餘一把將女兒扯進了懷裡,道:“茵姐兒挨着我好好的,她哪裡也不去。”
“姨娘,這上夫人的命令。您要不遵從麼?”
錦繡卻抱緊了女兒不肯鬆手,那僕婦也不好揭了簾子硬搶,只好回去回了沈氏的話:“夫人,姨娘說就讓茵姐兒跟着她。”
沈氏瞧不上錦繡,要不是當今的皇后和錦繡是異母姐妹,這次去長安也根本就不會帶她同行。到底是小妾所生,上不得檯盤。沈氏不想再搭理那對母女,車子已經從坑裡擡出來了,她踩着凳子上了車,隊伍繼續前行。
騎馬行在隊伍最前面的趙世恆拉了拉頭上的一頂柳條編的斗笠,這次前往京城上爲當朝皇后賀壽而去的,所以他才攜了家眷前往。那個女人當初一腳踢開自己,轉身投入了姓秦的懷抱裡,沒想到還真的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那個女人如此的薄倖冷酷,倒看不出上個福澤深厚的人。論出身,他是國公府的世子,將來主宰國公府的人,論容貌,他自詡也是一等的美男子,風度翩翩,拜倒在他袍下的女人不計其數。然而卻始終有個女人一直對他拒之千里,甚至不屑一顧。他這時候才明白一件事,在那個女人的眼裡,或許從來沒有將他放在心上過。
趙世恆微眯鳳眸,薄脣緊抿,他雙腿一夾馬肚,身下的馬兒跑得更快了。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任憑那程錦書長得如花似玉,他也從未喜歡過那個女人。
趙家的人馬是過完了正月才從洛陽出發,拖家帶口的,一路走走停停,在路上竟然就耽擱了將近二十來天。等到他們入了安華門時,已經是二月底了。
他們在京城到宅子裡安頓下來,數日來的車馬勞頓,錦繡早就是一身的疲倦。本來該到沈氏跟前去立規矩,但她實在不想過去看沈氏的眼色,便和丫鬟說:“就說我身上不好,不能去夫人那邊了。”
丫鬟見錦繡雖然臉上有倦色,但卻沒有病容,早上還吃了那麼多,哪裡像不舒服的樣子,因此好心勸道:“姨娘,您還是別偷懶,過去露個面吧,別惹得夫人不高興回頭又不給您好臉色看。您或許忍氣吞聲就過去了,要是發難到姐兒身上怎麼好呢。”
“她倒是敢……”錦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卻心虛不已,沈氏是趙家的嫡妻,要教訓教訓庶女有什麼不敢的。
早些年她還和沈氏較量,後來也累了。世子身邊從來不缺年輕的女人,不管是她還是夫人早就受了冷落,再也盼不來世子的恩寵。她現在靠着女兒過活,茵姐兒就是她的全部。這些年來,她見得多了,也終於漸漸的明白了一些事。趙世恆看上了誰時,會掏心掏肺的只對那個人好,別的女人不過是一堆污泥。可惜他的好太過於短暫。他的心再也不會回到她的身上。
當初爲了他,自己寧肯低賤到泥污裡,直到現在她也不過成了一堆污泥。
錦繡爲了女兒不得不與沈氏斡旋,畢竟女兒將來出嫁可是要看沈氏的眼色。她強撐着過去了。
沈氏正在打點送皇后的壽禮,見錦繡來了,才擡眼看了她一下,道:“當今皇后是你姐姐,你知道她喜歡什麼東西吧?”
錦繡緊咬着嘴脣,她如何知道程錦書喜歡什麼。她對程錦書只有無限的恨,她低垂着眼瞼,將自己的恨意掩藏了起來,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很溫順。
“妾身並不清楚。”
“不清楚?你和她不是姐妹麼,還說你在身邊能商量一二,不至於在賀禮上出了差錯。看來這些年趙家的飯白養了你。”沈氏從來也瞧不上這個小妾,此刻自然也不會顧及到錦繡和皇后是同一個父親,她說出的話從來都是無比的刻薄。錦繡曾經被丟在廟裡幾年,病得快死了才又被接回了府,如今她比誰都愛惜自己都性命,每到這時候除了忍着再無他法。
沈氏只得自己斟酌好了禮單,接着又讓人給趙世恆看過。趙世恆對這些不在意,只粗略的看了一眼,便讓人重新謄寫了一份比照着去辦。
淳安三年三月十二,皇后華誕。
朝臣慶賀,外命婦由昭慶門而入。壽宴擺在太液池畔的萬花樓。
萬花樓下種滿了牡丹,如今正是花開的時節,朵朵競相開放趕着給皇后賀壽。
“要說百花之王還得當屬牡丹,今天這花開得正好。”說話的是已經上了年紀的榮昌郡君。
“是呢,所以我們皇后娘娘出生也會挑日子。郡君還不知道吧,娘娘有個不曾怎麼叫的乳名叫做丹娘。聽說就是當初她姥姥看着滿院子的牡丹花給取的。”
“您倒清楚得很,敢問您是……”榮昌郡君上了年紀,記性也不大好了,只覺得跟前這位白髮蒼蒼的貴婦有幾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貴婦突然莞爾一笑:“郡君果然貴人多忘事,四十年前咱們兩家還是鄰居,當初您叫還叫我清姐姐的,可忘呢?”
榮昌郡君滿臉的驚詫,身邊的侍女小聲的提醒她道:“郡君,這位是慶王妃。皇后娘娘外祖母的孃家人。”
榮昌郡君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說:“真是愛忘事,清姐姐還請見諒。”
兩人一路說笑着往那萬花樓上而去。
成國公府的女眷也到了,沈氏看着巍峨的宮殿,這是她第三次進宮了。上一次還是給董皇后賀壽來着,這才幾年的時間,就已經換了天地。
錦繡跟在沈氏身後,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亦步亦趨的緊隨沈氏的步伐。
大家依次上了樓,外命婦已經來了一大半,趙家來得有些遲了。
錦繡一眼看見了那位坐在主位上的女人。
錦書身穿真紅色的翟衣,頭戴鳳冠,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多少年沒見了,她怎麼沒多少變化。再看看自己成了個什麼樣子。
沈氏款款下拜施禮,朗聲道:“成國公府沈氏慶賀皇后娘娘千秋,恭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錦書聽見了成國公府的名號,她還是擡眼仔細的看了沈氏兩眼,卻見沈氏生得高大豐滿,皮膚白皙。容貌倒是平常。
她點頭道:“世子夫人請起。”她也一眼瞥見了沈氏身後跟着的那位身穿鵝黃色褙子,梳着傾髻的年輕婦人,那婦人的頭上插了一支點翠的鳳簪,明明還不到三十歲,卻望之四十如許了。
她只淡淡的掃了一眼,並不曾有半點在意,便吩咐左右:“給世子夫人賜座。”
當下便有宮女來引領沈氏過去入席。又有命婦來朝賀,錦書含笑着應酬。
戲班的班主將寫了名目的戲本子雙手呈了上來,宮女接過了才捧給了錦書。
錦書打開一看上面全是應景的吉慶熱鬧戲文,她不大喜歡聽戲,便隨意指了幾齣。又讓人將本子給了慶王妃。
慶王妃跟着點了兩出。錦書又讓榮昌郡君點,榮昌郡君卻誠惶誠恐道:“娘娘點的就很好,就聽娘娘點的吧。”
點好了戲,便鳴鑼開戲。
錦書跟着看了兩出,便覺得有些累,正好宮女來報:“娘娘,福喜郡主來了。請您過去呢。”
錦書聽說便起身道:“這就過去。”心道外祖母一把年紀了,還從開封急着趕來給她賀壽,她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錦書當下便告了座,在宮女的引領下下了萬花樓。外面早就備好了鳳輦。錦書登了車,直接前往鳳儀殿。
夏老夫人和帶了包氏和梁氏入宮,聽外面的宮女報:“皇后娘娘駕到。”三人匆匆離了座,待錦書進內,忙趕着與錦書行禮。
錦書忙上前去一把將夏老夫人拉住,真切道:“姥姥、舅母快別如此,您們這是要折我的壽啊。”
夏老夫人笑道:“娘娘大好的日子休得胡亂說話。”
錦書忙又問:“姥姥幾時到的京城?”
夏老夫人說:“出門前耽擱了一下,都三十了才動的身,還以爲趕不上給你賀壽了。”
“生日每年都在過,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倒是姥姥和舅母們要好生保重纔是。可惜現在我輕易出不了京,不能回開封去看望你們。”
夏老夫人忙說:“不要緊的,你不能出來,我們能進來啊。只要你好好的就成。”
包氏適時的插了句話:“老爺在功德坊那邊看重了一處宅子說要買下來,這次就準備把家搬來了。以後要見面就容易許多了。”
錦書一聽果然無比歡喜:“當真?大舅看樣子想在京城紮根了,這樣也好。”
錦書又問候了她七哥,夏老夫人道:“上個月還收到過他的信,說都好,別讓我們掛記他。我說尹氏生孩子總該回來吧,算了,他也忙,也指望不上了。”
尹氏又有了好消息?她和尹氏這些年情誼已經越來越的疏遠了,尹氏有了身孕總歸是件好事。
夏老夫人往錦書的小腹上瞟,可惜看不出什麼來,她微微的有些失望。
“你呢?怎麼就沒消息?”
錦書低聲和夏老夫人道:“姥姥,才滿三個月,還沒對外說呢。”
夏老夫人這才念彌陀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這一個總該是女兒了吧。算了,兒女上的事也不好強求。錦書也看開了。
夏老夫人看着身穿翟衣戴鳳冠的錦書滿心的欣慰,心中默唸:敏君,三十年了。你在天上也看見了吧,丹娘她現在過得很好。要是你還在就更好了。
錦書讓人好生招呼夏老夫人和兩位舅母,萬花樓那邊的命婦們還在等着她,她還必須過去應酬。
她依舊坐了鳳輦去萬花樓,剛出鳳儀殿不遠,她聽得外面的宮女向她稟報:“娘娘,成國公世子給您請安了。”
錦書隔着揭了一道簾縫,見那紅牆下立着個身着紅衣錦服,頭戴紫金冠的男子。男子頎身玉立,姿容無雙。很快她又放下了簾子,吩咐駕車的人道:“走吧。”
車輪滾滾,一路往北而去。
趙世恆立於這紅牆之下,車上的人連看他一眼都不曾。
“娘娘,陸將軍的夫人來了。”
錦書聽說忙撩了簾子住了車,她下得車來,陸夫人帶着兩個侍女正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她幾步上前。
“嫂嫂!”
陸夫人一回頭,方見錦書匆匆而來,她含笑着忙與錦書行禮。錦書上前將她扶住,親暱的挽了陸夫人的胳膊,笑道:“就知道嫂嫂今天肯定要來的。”
陸夫人笑道:“家裡有事絆住了,來得遲了一些。娘娘勿怪。”
“不怪不怪。嫂嫂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兩人走了一段路,陸夫人卻見那沉香亭畔站了一人,她低聲和錦書道:“娘娘,有人在等你,快去吧。”
錦書擡頭一看,那人今天穿了一身香色的常服,頭戴皮弁。她扭頭和陸夫人低語了幾句。陸夫人便直接去萬花樓,錦書卻朝沉香亭而去。
三月芳菲,這是一年最好的季節。春光無限,韶華正好。那個人從前世到今生,一直等着的人從來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