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潺潺流淌,水勢並不湍急,溫暖整個人跌倒在河水裡,全身刺骨冰涼。
冷天煜仰躺在距離溫暖三四米的地方,一塊大石頭,成功地阻止了他被河水沖走的可能。
也是因爲這塊石頭,害得他額頭正中,被石頭磕破,雖然不再流血,卻紅腫得厲害。
“冷天煜……你在哪兒……覺得怎麼樣?”溫暖用整個身子趟着水,緩慢又笨拙地向冷天煜的方向爬去。
雖然,她看不見,可憑藉冷天煜說話聲音的傳來位置,她覺得跟着自己的感覺走,應該差不了太遠……
冷天煜很冷靜,他強迫自己全身放鬆,微微閉上雙眼,用心感受身體的細微變化。
兩條腿脛骨骨折……肋骨也有骨折現象……腰際的槍傷估計已經發炎流膿,腦袋上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現在唯一還算得上健康的部位,就是胳膊。
當從懸崖上跳下來的一剎那,冷天煜將溫暖緊緊地鎖在懷裡,高空的失重墜落,他只能讓自己儘量貼着崖壁,在下墜中試圖抓到可以攀附的東西。
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找到,崖下面震耳欲聾的水聲,也是他生還的希望。當時他察覺到水勢浩大,估計水深完全可以承載住他們正常的墜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冷天煜抱着溫暖下墜地過程裡,他身上帶着的衝鋒槍,突然支出來一截,剛巧卡在崖壁一處不大不小的縫隙裡。
一杆槍能承載多少重量?何況冷天煜的懷裡還抱着溫暖。不過當時他們距離崖底不到一百米,冷天煜索性就着崖壁坡度,用僅存的殘破衣物,包裹住自己跟溫暖的頭部,然後閉眼滾落下來……
跟直挺挺地跳崖相比,“滾崖”的危險係數相對來說要小很多。
強大的衝擊力,讓他掉入河裡的一瞬間,再也抱不住溫暖,溫暖被甩出去幾米,隨後他也因爲頭部遭受重創,昏迷不醒。
“啊……”溫暖手掌心因爲被河底石尖刺入,疼得一縮手,好不容易支起的身體,又重新跌回了水裡。
她一叫不要緊,卻把冷天煜嚇了一跳。
“你不要動!”冷天煜吼道,“乖乖呆着,等着我。”
溫暖也真心動不了了,只能像個水娃娃一樣的泡在河裡。她真是太沒用了,完全幫不上冷天煜的忙,還一味地給他增添負擔……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逼紅了瞳孔,終於撲簌撲簌落下……
“冷天煜……對不起,我……我太沒用了……”溫暖懺愧自責地垂下頭,小手死死地攥握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地捶着河牀下的堅硬石子。
冷天煜突然笑了,他很想告訴溫暖,她想太多了。天災人禍當前,能活着就已經是最大的福氣和幸運,他倒是“挺有用”,現在不也弄成這副德行?
緩緩地用手支着身子,冷天煜的下身完全使不上一點力氣,但是當過特種老A的人,意志力比正常人強上好幾倍,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連續幾天沒有進食,此時飢腸轆轆,身上又多處失血過多,早就沒有力氣去行動。
“溫暖,你聽我的命令,沿着你左手邊的方向,慢慢往前爬,就能摸到我……”冷天煜在心底對自己鄙視,就稍稍動這麼幾下,他就氣喘吁吁……還真是不行了……
“哦……好……”溫暖收起剛剛的狼狽,咬着蒼白的嘴脣,按照冷天煜剛剛的吩咐,認真地照做。
雖然她嘴上沒說也沒問,可溫暖心裡清楚的跟明鏡似的,冷天煜一定受了傷,而且還傷得不輕……不然他也不會……
“還有多遠?”溫暖忍着膝蓋上傳來的痛,嘴脣哆嗦地問。
冷天煜劍眉一挑,他怎麼感覺溫暖有些不對勁……
“快了,繼續……”冷天煜也試着讓自己再動動,可是腰上的傷,真心讓他使不出力氣……
溫暖邊“爬行”,邊用手在虛空裡試探着,踉蹌的身影,像一個落水的小狗,搖搖晃晃的樣子,讓人心酸,又覺得有點可愛。
“快了……快到了,加油……”冷天煜生平頭一次,說了這個讓他鄙視將近三十多年的詞兒:加油。
他從不相信什麼鼓勵的語言,類似“加油”,“努力”,“Fighting”……上學開運動會時,他就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態度。
長大後,他更堅信一個男人的實力,絕不是用喊口號的方式獲得,因此他在心理上更加排斥這種無意義的行爲。
但是就在剛剛,他竟然會不由自主地說出“加油”這兩個字……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冷天煜……是你麼?”溫暖小手試探性地碰觸到一個軟中帶硬的物體,她捏了捏,手感好像是腿……
“嘶……”冷天煜倒抽口涼氣,乍然而起的痛楚,讓他從怔忪中緩神。
“啊……對不起……”溫暖趕緊擡手,她好像碰到他的傷了?
冷天煜差點又要發飆,可當他看見溫暖眼裡的無措和慌亂時,突然那些狠話都說不口了……
“沒、沒事。”冷天煜言不由衷,他明明疼得冷汗直冒,卻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跟平常無異。
溫暖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小心地詢問道:“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冷天煜倒是被問住了,現在的情況真心對他們不利。
他雙腿骨折,身上也是多處掛彩,行動不便是肯定的了。溫暖的狀況……目測來看她四肢除了一些皮外傷,倒是沒有大礙。
可是,她看不見啊……一個瞎子,一個瘸子,他們這個組合要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活下去,有點兒費勁啊……
看來,眼下的唯一辦法就是……他跟溫暖組合。
“溫暖,你過來,我跟你說一下目前的情況。”冷天煜的口吻,少有的認真,他知道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讓溫暖瞭解他們目前的處境,對彼此都有好處。
溫暖同樣嚴肅地點點頭,“嗯,你說。”
冷天煜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兩腿骨折,現在動不了。”
“骨折?那怎麼辦……嚴不嚴重……”溫暖身子一震,雙腿骨折……那他……
“閉嘴!聽我說完,不要插話,懂?”冷天煜一把按住溫暖的肩膀,防止她一會兒又大驚小怪。
溫暖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溫度和力量,莫名覺得安心,甚至連身上的冰涼之意,好像也被拂去不少。
“知道了,你繼續吧……”溫暖認真的表情,像個小學生。
冷天煜定定地看了看她,這纔再次交代道:“我走不了,可我的雙手還能自由活動,你雖然活動上不受限制,但是你看不見,明白麼?”
溫暖聽得一頭霧水,他說這些是想讓她領悟什麼呢……
冷天煜一看溫暖這副費解地表情,就知道她沒理解自己的意思。
“溫暖,你當我的腿,我做你的眼,懂?”冷天煜直接挑明。
溫暖恍然大悟,一直沮喪的小臉上,終於綻出一朵笑容。
“啊!我明白了,你讓我做什麼,我負責行動就好了,是麼!”溫暖很開心,因爲這樣一來,他們就有希望離開這裡了。
可是,開心不過兩三秒,溫暖又愁了,“可是……冷天煜……我……我怎麼帶你走呢?我……背不動你……”
這是實情,溫暖的小身板,頂多八九十斤的樣子,冷天煜身材再標準,到底也是個成年男子,體重將近是溫暖的兩倍,這確實讓溫暖犯難。
“笨,你先扶我起來……”冷天煜命令道。
“哦……”溫暖傻乎乎地點頭答應,笨拙地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兩腿像踩在棉花上一樣,使不出力氣。
“啊……”溫暖身子一歪,再次跌進水裡,濺得冷天煜滿頭滿臉的冷水……
“……”冷天煜已經懶得罵她了,因爲他們現在好歹也算個“組合”了,要和平……
“我馬上好,馬上好!”溫暖即使看不見,也猜得到冷天煜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嗯,不急。”冷天煜違心地迴應,說完他就後悔了,他爲什麼要安慰她?這個笨女人……
五十分鐘後。
溫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冷天煜帶到了岸上。因爲冷天煜雙腿用不上力,所以幾乎走一步,就要休息幾分鐘,這樣拉拉拖拖,本來十幾米的距離,硬是用了將近一個小時。
“往前走十步,左轉,有一棵香樟樹,我們去那休息。”冷天煜已經將四周打量了好幾遍,這附近安靜得出奇,氣候也是溫和適宜,又有淡水,好歹他們不會被凍死渴死。
“好……”溫暖咬牙支撐着身子,因爲冷天煜將大部分的身體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她沒有吭一聲,因爲這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
溫暖對於香樟樹並不陌生,樹皮平滑,有均勻的綹裂,樹幹摸起來有油感。
冷天煜本來還以爲他得再精細地說是哪一顆樹,溫暖才能找對,卻見溫暖十分專業地用指尖輕輕試探,果斷就找對了他指定的那棵樹。
“我扶你坐下。”溫暖開心地轉身,只可惜她忘了自己看不見的事實,“咚”的一聲,她整個人撞樹上了……
冷天煜懵了,完全沒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溫暖就……
“唔……嗚嗚……哇……好疼啊!”溫暖起初還能忍住,可是額頭處傳來越來越清晰的痛感,讓她終於沒忍住,抱頭蹲在地上痛哭。
冷天煜有些無語,這事兒是怪他說慢了,還是怪她高興得太早?
兩個人忙忙碌碌,不多時,夕陽西下,已是傍晚餘暉。
溫暖跟冷天煜靠在巨大的樟樹樹幹上休息,冷天煜遼遠的眼神,穿向遠方,若有所思。他並不擔心自己回不去,雷軍和維託,遲早會找到他,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且,他現在也不太希望這麼快就被自己人找到,之前的喬巴和湯姆,還有他們背後的神秘組織,肯定也在瘋狂地找他,現在“生還”,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那些人目的很明顯,弄垮自己,拖垮冷家,進而讓整個“冷氏”,從地球上消失……
冷天煜一點都不懷疑,就算當時自己簽了那些協議,這些人也不會給他們活路。
謀財,進而害命,二者缺一不可。
突然,他肩上一沉,溫暖終於支撐不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呼沉睡。
溫暖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枕着冷天煜的肩膀,睡覺甜美程度,堪比皇家席夢思……
“唔……溫夜……媽媽在呢……”溫暖無意識地夢吟,像一隻慵懶的小貓,討巧地輕蹭着冷天煜的手臂。
要是換做平時,冷天煜
早就不耐煩地抽出胳膊,任其自身自滅,還敢靠着他睡覺?不要命了……
可是現在……他定睛地看着睡得很踏實的溫暖,竟然有些移不開視線,一種陌生的情愫,緩緩沿着他的神經遊走,慢慢鑽進他的心間。
他好像對她……有些不同了……至於哪裡不同,他說不清,也不想說清,感覺不太可能,卻又真實地存在。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當看見她被人差點佔有時,他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所爲何來。
雖然,冷天煜計劃得很好,他不過是用溫暖當餌,以此爲他跟她的逃生做突圍準備,可現在一回想起當時的畫面,他仍是心有餘悸。
如果……如果當時他失手了,或者時間上拿捏得或早、或晚,溫暖被喬巴玷污了,他會怎麼辦,溫暖又該怎麼活……
冷天煜很不想承認,很久不知道“怕”是什麼滋味的人,又一次嚐到時,心理生理上,都超級不適應……
餘暉輕吻上他的黑髮,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他的輪廓,像古希臘的天神,俊美優雅,又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王者之姿,讓人移不開眼。
冷天煜的處境,雖然現在很狼狽,可這並不影響他的整體氣質。
或者該說成是……專注且深情的男人,都讓女人垂涎?
“阿……阿嚏!”溫暖突然打了一個大大地噴嚏,這讓冷天煜本要撫上她臉頰的手,不得不倉皇地縮回。
正襟危坐,恢復剛剛沉思的模樣,好像他壓根不知道溫暖睡着了一樣。
“唔……我……哦!對不起……我居然睡着了?”溫暖的眼神,起初是迷離的,可察覺到自己竟然枕在冷天煜的肩膀上睡着時,她又嚇得趕緊坐直身子。
“嗯?是麼?”冷天煜不去看他,他怕泄露了他的慌張。
其實,冷天煜純屬是自己嚇自己,他忘了溫暖看不見的事實……
不多時,天色完全黯淡,氣溫驟降,這讓身上沒一件正經衣服的兩個人,都有些吃不消……
“阿嚏……阿嚏……”溫暖已經不知道自己打了幾個噴嚏,她揉着發紅的小鼻尖,帶着濃重地鼻音,問冷天煜他冷不冷。
“不冷。”纔怪……冷天煜口不對心,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全身什麼感覺,忽冷忽熱?
溫暖不信,嘟囔道:“怎麼可能會不冷?”她試探性地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手臂,也許是因爲看不見的緣故,她感覺“無視”他時跟他相處,毫無壓力。
“亂摸什麼呢!”冷天煜剛要拍掉她的小毛爪子,卻聽溫暖大驚道:“天!你身上怎麼這麼熱?”
冷天煜一怔,熱?他明明冷得要死,怎麼會熱?
溫暖又趕緊摸了摸他的額頭,怕自己估計錯誤,她又用自己的額頭貼着冷天煜的試了試溫度,這個動作,她對溫夜常做,情急之下,倒也沒有考慮那麼多……
“冷天煜,你發燒了!”溫暖慌了,他發燒了,這怎麼辦?沒藥沒醫院……他會不會死啊……
原來是發燒……冷天煜輕笑,怪不得他覺得身子忽冷忽熱呢……
“大驚小怪,睡一覺就好了……”冷天煜倚着樹幹,閉上雙眼就要入睡。
溫暖急道:“不行,你這樣會出狀況的!十病九宵夜,越到晚上越重……冷天煜我扶你起來,咱們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冷天煜微眯着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原地團團打轉地溫暖,心道這女人對“生病”的反應這麼激烈,難不成她是將他當成了溫夜?
“冷天煜,你別不信,真的!溫夜發燒時,起初也是這樣,後來越拖越重……”溫暖小嘴兒喋喋不休,冷天煜只是不言不語,淺笑地聽着她的嘮叨。
漸漸地,他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緊接着……溫暖說話的聲音,在他聽來也越來越縹緲……
“所以,我們必須要……”
“砰”地一聲,冷天煜暈倒了。
“冷天煜?”溫暖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嚇得趕緊回身,“冷天煜你在聽我說話麼?冷天煜!”
慌慌張張地“摸”回原處,溫暖胡亂地在冷天煜的身上摸着,終於摸到了他的臉。
“冷天煜,你聽得見我說話麼?”溫暖捧着他的臉,讓他跟自己對視,雖然她看不見。
可是冷天煜卻沒有任何聲音……
“冷天煜,不要嚇我……”溫暖哭了,她將冷天煜的頭攬入懷裡,不住地輕喚他名字,心情從未有過的沉重和害怕……
這一晚,對於溫暖來說,不亞於死一般的難熬。
她看不見天色,卻能從氣溫變化和過耳的風聲裡,猜出大概時間段……
深夜造訪,涼意更甚,冷天煜渾身都散發出驚人的熱度,溫暖除了緊緊地抱着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天邊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驚雷乍響,“咔嚓”一聲,好像要將天空撕裂。
還沒等溫暖反應過來,噼裡啪啦地雷陣雨,傾盆而下……
“冷……”冷天煜昏迷着,意識不清,哆嗦着嘴脣低吟出這個字。
溫暖不停地搓着他的胳膊,不讓他感覺太冷,可雨越下越大,他們卻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她又看不見……
“冷天煜,醒醒……別睡了,咱們說說話好不好……”溫暖急得直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