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天翊城皇宮內,皇帝凌延一身的便服倚在養心殿的御座上,案前擺着一卷卷的畫軸,畫中人是一個清麗出塵的女子,雅緻的玉顏上畫着清淡的梅花妝,殊璃清麗的臉蛋如謫仙般風姿卓越,美得極致。
他單手托腮,似是陷入沉思中,半晌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身邊隨伺的奴才們亦是安靜的駐在殿外。殿中點着專屬於皇帝的龍涎薰香,輕煙嫋嫋從鏤空雕龍的香案中升起,屋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印得他的臉龐有些許灰黃,眼角細小的皺紋也清晰可見,果然,歲月在他俊美的臉頰上還是留下了它的足跡。
皇帝身邊的彥喜公公悄聲走了進來,輕聲在皇帝身旁問道:“萬歲,掌燈時分到了,奴才爲皇上把燈點上吧?”
凌延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掃過彥喜,頓時讓彥喜猶如經過寒冬般,有徹骨的冷冽,身子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凌延垂下眼眸,微微嘆了一口氣,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她來了呢?那個周身散發着雪玉般晶瑩光華,宛如天人般的女人!有一雙令人難忘的燦然如星光的水眸,淺淺一笑,卻能迷倒千世浮華,可是她在他的面前卻總是吝嗇露出一絲微笑,只有在對着他們兒子時她纔會露出笑顏。他擁有過她的身體,但是否擁有過她的心呢?
凌延小心翼翼的將畫軸收了起來,轉過身對彥喜說道:“掌燈吧!”
“是。皇上,剛剛皇后娘娘着人來請萬歲爺您過去慶鳳宮用膳!”彥喜哈着腰輕聲說道。
“嗯,朕知道了!”
皇后練韻柔,是他的髮妻,他們相識於年少時,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她來自高門大閥,出身高貴,是先帝在朝時宰相練國棟的長女,而自己當時只是一個不甚得寵的皇子,在深宮中生存,若是沒有皇帝的庇護寵愛,就算是皇子,也不會得到被人的尊重。他從小過得很孤單,直到練韻柔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她是一個熱情率真的女子,第一次見面就爲了他教訓了不盡職伺候的奴才,那些個拜高踩低的奴才們在身爲當朝宰相千金的面前低頭哈腰,唯唯諾諾。她朝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說道:“我叫練韻柔,以後我跟你就是朋友了,那些個狗奴才若還敢怠慢你,你且跟我說,我讓我爹砍了他們的腦袋。”
那時的他們都是十二歲,從此他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長大了要娶她爲妻。十八歲那年,他被冊立爲儲君,這無疑跟宰相練國棟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同年他們大婚,彼此間恩愛無間,直到他遇見飄雪。
飄雪是韻柔庶出的妹妹,然而雖只是初見,他就爲似誤落凡塵沾染了絲絲塵緣的仙子般的她遽然失了魂魄,與韻柔的熱情率真相較,飄雪是那種內斂如冰雪般清冷的女子。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甚至不顧韻柔的反對,傷感,不顧飄雪的感受,一意孤行的,霸道的要了她。
可是終究他還是沒有得到過她的心吧?從回憶中抽回思緒,凌延帶着一絲苦笑,起身推開殿門,往皇后的慶鳳宮走去。彥喜和一干子奴才提着宮燈在前面爲他引路。越過了好幾道宮門纔到皇后的慶鳳宮。
這廂皇后練韻柔已經早早的穿衣梳妝一番等在宮門口了,凌延到了慶鳳宮門口,遠遠就看見皇后從正殿迎了出來。皇后行禮參拜後才笑謂道:“皇上多日來在前朝多有事務,可也要小心自己的聖體,臣妾今天讓新來的御廚備了不少皇上喜歡的吃食,皇上待會且嚐嚐看!”
凌延牽過她的手往殿內走去,笑道:“韻柔是埋怨朕這些天沒來看你吧?”
皇后腳步略有些輕滯,他叫自己的閨名嗎?呵,有多長時間沒有聽到他叫自己的閨名了呢?在飄雪走後?是的,在她的親妹妹走後,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帶着悽楚怨恨,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聽過他喊自己的名字,而是以皇后相稱。現在,他喊她的名字是不是代表已經放下了飄雪了,不再厭恨自己了呢?
皇后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哪敢啊?皇上在前朝處理政務,臣妾雖然惦念皇上,但作爲**之主,臣妾理應做好表率,爲其他的妹妹們做好榜樣,讓皇上安心處理國事無後顧之憂。哪敢埋怨皇上!”
凌延坐在案前,皇后命宮婢們傳膳,自己在皇帝的對面坐了下來。這時膳品已經絡繹不絕的送了上來,頓時香氣四溢。
凌延微笑着點了點頭道:“皇**中的廚子果然是臥虎藏龍,看着這些菜餚色香已然是有了,不知道這味如何。”
皇后抿嘴輕笑道:“那皇上且嚐嚐看,若能得皇上一句賞,他們也不枉此生了。”
宮婢們在一旁爲兩位主子一一佈菜,凌延夾起一片珍菇肉爽送進嘴裡,輕輕嚼了一下,很是讚賞的看了皇后一眼:“這味道也很好,珍菇清香,內片爽脆,沒想到如此簡單的菜品也能做得如此美味,該賞!”
“呵呵,那臣妾先代那些廚子們謝皇上賞了!”皇后雍容笑道。
席間兩人都詳談甚歡,皇后總是有意無意的談起二人相識相知的那些往事,凌延亦是萬分的感慨,歲月已讓匆匆而過,如今他們也不得不說自己老了啊!
膳後,皇后親自給凌延泡了一壺茶,她輕移蓮步走到凌延身邊笑道:“前些日子,佑兒這孩子帶了點西湖龍井給臣妾,臣妾喝着覺得還可以,皇上您試試看!”
凌延倚在塌邊,睜開眯着的眼睛接過皇后遞過去的茶盞,掀開杯蓋,抿了一口,輕嗯了一聲,說道:“這孩子對你倒是有心!”
皇后聽不出皇帝這話裡的褒貶,試探的說道:“皇上,臣妾聽說這陣子前朝爲立皇儲的事情上了很多的摺子,朝中對佑兒呼聲最高,可是臣妾覺着佑兒這孩子做事還是不穩夠妥,需要歷練的東西還有很多,實難當大任。臣妾倒是認爲燁兒更爲合適,文治武功方面燁兒都要比佑兒更勝一籌!”
凌延將茶盞擱到案上,挑了挑眉頭問道:“你當真這樣認爲?”他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自己心裡也是希望立凌燁爲儲君多一點,但是朝中大臣幾乎一面倒的支持凌佑,這讓他也頗爲頭疼,沒想到身爲中宮,凌佑生母的她會對他這樣說,她不是一直很排斥飄雪和燁兒的嗎?這些是她的真心話?不,凌延可不這麼認爲,他了解他的髮妻,只是她這樣說到底意欲何爲,他也猜不出來。
“臣妾所思所想皆爲了咱們宣國的基業,絕無私心!”皇后鳳目閃着精光,帶着無限的真摯。
“嗯,立儲君之事關乎國之大計,朕定會深思熟慮。”
“這是理所當然的,況且皇上正當盛年,臣妾還在想那些個臣子們又何須爲了國儲一事着急呢,不過早點立儲也可以讓儲君幫皇上分擔國事,處理一些政務,皇上也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皇帝輕嗯了一聲,再無言語,閉着眼睛倚在塌上,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熟睡過去了。
皇后靜靜地坐在一旁,伸手輕輕的撫上凌延熟睡安詳的臉龐,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內心恨恨的說道:“果然,在你的心裡最愛的還是那個賤人跟她的兒子!”
御書房內,莫浩然將隱衛送進來的書柬遞給凌延,皇帝看了一眼昊然,垂下眼眸打開信封,取出裡面的書信看了起來。半晌才擡起頭來有些激動的說道:“燁兒竟要去黎國助黎子信一臂之力,共同擊退西?進犯。這孩子怎麼如此衝動?昊然,快幫朕將他攔住,他還沒有真正的上過戰場,怎能體會到戰場上的殘酷?”
“回皇上,只怕是已經來不及了,三殿下的性子皇上您最是瞭解,他讓尉楓送信給隱衛的時候就已經從月牙城出發前去黎國靖城了,這會怕是已經到了吧。”昊然雙手抱拳恭敬的站在御案旁回道。
“糊塗!”凌延一氣之下將御案上的奏摺掃落,偌大的御書房瞬間寂然無聲,唯有聽到刷刷東西落地的聲音。
莫昊然擡頭掃了一眼正在盛怒的皇帝,輕聲說道:“皇上,依屬下看三殿下此番前去也不一定是壞事。”
“哦?你說來聽聽!”
“早朝時皇上您已經跟衆大臣說過黎國此役對戰西?,我宣國定會全力支持,那麼在這當口三殿下自行前往黎國相助,正好讓天下看到我宣國對盟國支持的誠意,而不是僅僅言語上的承諾。屬下知道皇上您最近對朝中大臣一面倒的支持大殿下爲儲君一事頗爲煩惱,若此次三殿下能助黎國擊退西?鐵騎倒也能借此得到天下人的認可,到時再議儲君,結果必然會有所不同。再說以三殿下的文治武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傷得了他,而且他從小熟讀兵書,對行軍佈陣有一定的瞭解,相信此役對殿下會是人生的一次鍛鍊,利大於弊啊!”昊然一口氣分析完,站在一邊靜靜的望着眼前正眯着眼睛端坐的君主。
凌延從御椅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遠處荷花池的一塘秋荷微微嘆了一口氣:“罷了,讓他去吧。明天上朝時在殿上宣佈朕的旨意吧,爲表宣國對黎國的支持,特派皇三子凌燁前往黎國相助禦敵,與黎國上下共同進退。這樣燁兒前往也算可以名正言順了。”
“屬下領命!”昊然站在凌延身後跪下領旨。他站起來有些猶豫的問道:“皇上,屬下想若是黎國知道西?會突在即,明白了西?的意圖,說不定就不會出兵了!”
“你不明白?嗯,朕倒是認爲以黎子信的性格就算知道也會義無反顧的出兵。呵呵,這樣也好,藉此我們也可一睹黎國的真正實力到哪裡去了!”凌延剛纔有些擔憂凝重的語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急不躁,等着看一場戲的玩味!
“屬下明白了!”莫昊然看着皇帝,會意一笑,恭敬的說道。
翌日,任命皇三子凌燁襄助黎國禦敵的旨意在朝中宣佈,朝臣無不愕然,他們不知道此番皇帝這樣做得目的意欲何爲,若是爲了表示對黎國的支持的話,倒是可以派朝中武將前往,或者在物資上予以相助,竟然是派了一個毫無領兵作戰經驗的皇子前去。但皇上聖意已下,羣臣縱然有所異議,但也不敢輕易反駁。唯有凌佑一臉不甘,下朝後鐵青着臉走進皇后的慶鳳宮。
皇后看着從早朝回來的兒子一臉的不高興,焦急的問道:“佑兒怎麼這樣一幅表情?是朝中發生什麼事了嗎?”
“母后,今天早上父皇宣旨讓凌燁前往黎國相助他們共同擊退西?兵,哼,那個怪物憑什麼代表宣國?母后,我不甘心,我到底有什麼比不上他的地方?爲什麼父皇總是看到他的好,難道在他眼中我就不是他的兒子了嗎?”凌佑有些激憤的喊道,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因爲憤怒而暴突。
皇后有些吃驚的搖了搖頭,將無數的唏噓藏於胸中,走過去拍了拍凌佑的肩膀安撫道:“你這孩子,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竟也敢隨意說出口?你啊,就是性子太直了,怎麼就那麼沉不住氣呢?”
“可是……”凌佑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皇后一把按住了他,看了一下左右,一干子奴才宮婢心領神會的退了下去,順便將殿門輕輕的關上。
皇后俯身在凌佑耳邊說道:“他想去戰場,那就讓他去罷,哼,一個沒有實戰經驗的皇子去跟狼子野心的西?兵鬥,孰勝孰負有誰能料到?戰場上刀劍無眼,縱然他武功超然,但是別忘了西?的雨箭,他們個個都是善射高手,這所謂明搶易躲,暗箭難防,你說到時有個萬一,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命薄了!”
聽到母后的分析,凌佑頓時覺得豁然開朗,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點了點頭說道:“母后言之有理,是孩兒思慮不全,險些壞了大事。”
皇后挺直腰板,優雅的笑道:“記住,別總是把心事都寫在臉上,多把心思放在朝務上,別讓人看出你做什麼事情都是有所圖謀,你父皇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人!”
“孩兒記住了!”凌佑看着眼前雍容高華的母親認真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