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京城見。”
顧瀾目送着鄭泰離開,瞧着他關上了房門,似乎是蹦蹦跳跳像個孩子一般地離開。她沉默地鑽回到被子裡,卻再也睡不着了。
她心裡清楚,能讓顧淵決定如此倉促地立刻帶兵啓程,那麼他所遇到的事情,便肯定不會是小事。他們究竟要去做什麼,會不會遇到危險,顧瀾一律不敢想太多。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往年顧淵很少回家,但每次離去時,顧瀾都抱着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想法。刀劍無情,更何況那是如此殘酷的戰場,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鄭泰那小子,還曾經唾液橫飛地跟她吹過牛,說是曾經有過一根粗壯的竹竿穿過他的小腹直接將他貫穿,若非玄薇及時出手相救,他早就小命不保,說不準投了胎當了別人家的兒子,前塵往事早已忘了個乾淨。
那麼,這一次呢?
他們,真的能像剛纔所說的那樣,輕輕鬆鬆地“京城見”麼?
大周曆隆運九年十月二十七,尚未入冬,大雪已至。
京城裡的老人們回憶道,已經有幾十年不曾有過這樣的寒冬了,今年的冬入得如此之早,怕是天有異數之故。穿着舊棉襖,手裡捧着熱乎乎餅子的孩童們圍在老人身邊,眼神懵懂地望過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倒並非老人隨口胡謅——這些日子裡,只要是京城裡有些見識的人,都看得出來,要出大事。
京城被稱爲天下第一城,自然不會是浪得虛名。城池裡外被那城牆爲了三層,最外層那城牆上,竟是開了十八個城門,更不要說內城城牆之上,那些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城門了。
這些城門往日裡,來往的百姓和達官貴人不計其數,可不知何時起,這些城門邊上的守衛,卻莫名其妙地比往日足足多了兩三倍的守衛。
不僅守衛增加,就連出入各個城門的百姓,也忽然發現,進出城門時所受的盤查,更加嚴謹了。
京城尚且如此……那麼宮中,又會如何?
皇帝離宮已有大半年了,宮內朝中大小事務,大部分由太子處理。這本是理所應當的,不光是朝中衆臣,就連平民百姓,都覺着皇帝不在太子兼政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往常皇帝偶有個頭疼腦熱,或是心情不佳,也大多都是將事情丟給太子處理來着。
只是這一回皇帝離宮御駕親征,在分派政務上,卻有了一絲微妙的不同。
或許,正是因爲這一點點微妙的不同,讓原本便心裡繃着一根不能爲外人知的弦的太子,忽然緊張了起來。
他開始越發緊張地將自己的眼線和鷹犬分散下去——他的兄弟,其他皇子們、朝中所有說話有分量的大員們、還有宮中所設轉爲皇帝撰寫文書處理瑣碎事務的內閣,以及史官和翰林院的編修們……全部被他明裡暗裡的監視了起來。
一時間,朝中衆臣敢怒不敢言者甚多。
其中,怒意最甚者,當屬老學究老古板最多的翰林院。
十月二十三日那日,天陰沉得緊,擡頭往上去,那黑壓壓的烏雲似乎就壓在頭頂上不足一尺的地方,讓人打心眼裡覺着壓抑。天氣陰寒,白日也短,天已經完全黑下去了,鄭府裡卻漸漸慌亂了起來。
鄭夫人看着面前自己的大媳婦,微微皺了皺眉:“宏兒還沒回來?”
鄭泰哥哥鄭宏的妻子,鄭夫人的大媳婦,此時一臉擔憂地點了點頭,她手裡的帕子,已經快被她攥得破了:“正是。夫君今日上朝時,曾與兒媳說過,若是忽然哪****歸家時辰遲了,一定要讓兒媳立刻來告知母親。”
鄭夫人的臉微微沉了沉,她側過頭去,向身旁的嬤嬤問了句:“去遣人看看,老爺的馬車可曾從宮中出來。”
那嬤嬤略一遲疑,小聲回了句:“夫人,老爺曾囑咐過,這幾日京裡不太平,咱們府外有不少眼睛,可不能隨便差人打探宮裡的事情。”
鄭夫人一豎眉毛,聲音略微高了些:“天冷,我怕我家老爺穿得不夠暖,差人去送個披風,又能怎麼樣!你快些去便是。”
那嬤嬤喏喏應下,匆匆離開了。
過了大約不足半個時辰,鄭中堂還是回來了。
“出事了。”鄭中堂一回到家,便立刻來尋鄭夫人。平日裡雖說兩口子打打鬧鬧,可畢竟相互扶持了這麼多年,若說這世上還有個能與其掏心掏肺說話的人,那必定是家中老妻了。
鄭中堂說出這話,再一擡頭時,才發現屋裡不僅有他那老妻,還有自己的大兒媳婦。他微微一頓,心裡略一思量,開口對自己大兒媳婦說道:“月婉,你先回屋,我與你娘有話要說。”
“自家兒媳婦,有什麼話不能當着面說!”鄭夫人毫不客氣:“宏兒呢?他怎麼沒與你一同回來?”
鄭中堂又一次被自己妻子嗆了一句,卻並不惱怒。他抿了抿脣,泄了氣擺了擺手:“也罷,這事你們早晚會知道。”
說着,他朝身旁隨從使了個眼色,那跟了鄭中堂幾十年的老僕靜靜退了出去,順便帶走了屋裡所有的下人。房門關緊,鄭中堂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但凡翰林院中之人,今日沒有一個能回得了家。”
“爲何?是太子要留他們在宮中?”鄭夫人驚疑問道。
鄭中堂緩緩搖了搖頭:“今日,宏兒一位同僚頂撞了太子,說太子越俎代庖,行爲已然僭越於皇上所予之權。太子大怒,當下令人將他處死,連大理寺都沒過。後來又有幾個站出來說話,統統被太子當即卸了職。”
房間裡,另外兩人一聽這話,忽然臉色大變。
“太子竟然如此?翰林院的編修乃是朝中清流,平日常與皇上諫言,偶爾說話不太客氣,就連皇上都不會隨意處置……太子怎能……他怎敢!”鄭夫人低聲驚呼道。
“你小聲點!”鄭中堂急了,連連提醒自己老妻:“別忘了,現在就連咱們家外頭,都暗藏着不少太子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