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別說醫術了,就是任何一門手藝,比如木匠啊瓦匠啊什麼的,都是傳男不傳女的。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觀念根深蒂固地埋藏在所有人的心裡。而如今,吳常竟收了個女徒弟,這就已經夠讓人驚訝的了。
更讓人驚訝的是,這個女子居然也就這樣大咧咧地坐在了吳老的身邊?
按理說,女子不能入席的啊!
衆人私下議論紛紛,可畢竟主人都沒有說話,他們做客人的,就更不能說些什麼了。
院子裡,一共三桌,每一桌都坐滿了客人。在院子偏僻避陽的地方,用竹子搭了個棚子,棚子下面堆放着的,都是客人帶來的賀禮。
酒過三巡,有不少人已經有些微醺。吳老的友人,自然也是與吳老氣味相投之人,雖說他收了個女徒弟這點讓衆人有些覺着驚世駭俗,但兩杯黃湯一下肚,就什麼教條禮儀都忘了個乾淨,只湊在一堆說笑。
天甚藍,顧淵只顧着往玄薇那個方向瞧,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卻也不急着離開了。鄭泰拎着酒杯,正在竹棚旁邊與人說話,此刻有一眼沒一眼地往顧淵那裡看,心裡不停偷笑。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小心!”鄭泰忽然猛地推開身邊的人,而後轉身撲向那竹棚。
明明上一秒,整個院子裡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可下一秒鐘,一聲巨響,忽然天昏地暗……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熱浪自堆放賀禮的竹棚下涌上來,一時間地動山搖,衆人驚得魂飛魄散。
尖叫聲,奔跑聲,石頭落地瓷器摔碎的聲音……各種聲音混雜在爆炸聲中,充斥着玄薇的耳膜。玄薇驚得一把拉住身旁的吳常,立刻趴在了地上。等塵埃落定,玄薇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紅藤館內,已經被炸得一片狼藉。
“咳咳……”
“怎麼回事?”
玄薇扶着吳老站了起來,環視四周,覺得耳畔嗡嗡作響。竹棚坍塌下來,周圍不少人被熱浪擁倒,躺在地上回不過神。
竹棚那裡還在燃燒,吳老面色一冷,走到那個方向察看賓客的情況。下人們紛紛嚇傻,直到顧淵帶頭去尋水,這才紛紛回過神來,趕緊隨着去打水滅火。
賓客們似乎都沒有什麼人有大傷,只有一些輕微的燒傷和擦傷。水被一桶接着一桶的澆在火上,火勢逐漸減小。
“咳咳咳……別……別澆啦……”竹棚下面被燒得黑漆漆的席子下面,忽然鼓起一塊,蠕動了兩下:“幫幫忙……扶我起來……”
玄薇的目光被這聲音吸引了過去,她眼睛逐漸瞪大,眼睜睜地看着,那滅火的水自席子下方流淌出來,帶着絲絲血跡……
席子一掀,玄薇一愣,周圍衆人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狼藉之中,鄭泰灰頭土面地躺在裡面,表情有些恍惚,張嘴說道:“還好我機靈,覺着不對的時候便轉過身去靠着竹子……愣着做什麼?扶我起來啊!”
吳老表情嚴肅,走了過來。他蹲在鄭泰身邊,盯着鄭泰的小腹。鄭泰順着他的目光往自己小腹看去,頓時臉色一白。
“完了完了我要死了……”鄭泰身子癱軟,腦袋一歪:“顧淵!別告訴我娘我咋死的,就說我是戰死沙場的!”
“閉嘴!”
“閉嘴!”
兩個同樣的聲音自顧淵和玄薇口中同時迸出。顧淵一頓,扭頭去看玄薇。
只見玄薇走了上去,蹲在了吳老的另一邊,伸手四處去按鄭泰的胸口。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玄薇動作的輕響。吳老默默擡頭,看向玄薇。
“竹子貫穿下腹,應該沒有傷及肋骨。”玄薇冷靜地說道:“出血很少,不過看這個位置,應該是傷及動脈了。現在流血少,應該是竹子壓住了血管……”玄薇仔細按壓鄭泰身體,確定了沒有其他外傷,開始盯着傷口思考。
吳老深深看了玄薇一眼,沒有說話。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啦!趕緊幫我把這玩意從我肚子裡拔出來啊!”鄭泰有點抓狂。
玄薇擡眼,目光犀利瞪向鄭泰:“閉嘴!說話會讓呼吸急促,加重心臟負擔。現在不能拔出來,立刻拔出會造成腹腔大出血,用不到一分鐘你的血就會像噴泉一樣迸滿整個院子,三分鐘內你會失血過多而死。”
鄭泰被吼得啞住,愣愣看着玄薇沒再敢說話。
這還是那個膽子特小,特容易害羞的小姑娘麼?怎麼感覺……忽然變了個人一樣?
還有……她剛纔說的都是些啥啊?他怎麼感覺……一個字都聽不懂?
周圍賓客各個站在原地,完全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吳老看着玄薇,若有所思。
“沒辦法了。”玄薇大腦飛快地旋轉,手指放在鄭泰耳根向下兩指大動脈處,細心計算着他的心跳——果然,血壓逐漸降低。
這樣不是辦法,必須立刻處理!
“那……那怎麼辦?難道我這輩子肚子上就得插着個竹竿活着?”鄭泰將求救的目光看向吳老。
吳老眼睛一眯,鄭重說了一句:“只能聽天由命了……拔!”
“師父等等!”玄薇開口,然後認真看着鄭泰:“鄭公子,你信不信我?”
“左右都是死,我還有什麼不信的……”鄭泰無力地說道。
玄薇點了點頭,又看向吳老:“師父?”
“你有什麼辦法?”
“暫時找到動脈,中斷血液輸送,然後立刻拔開竹子,止血後恢復血液輸送。”玄薇沒管吳老能不能聽懂,便簡單地開口說道。
吳老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玄薇的意思。他慎重地看了眼臉色越來越白的鄭泰,最後稍稍讓開身子:“可行。”
玄薇閉上眼睛,仰頭朝天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長長地將這口氣吐了出來。
“小桃子,去端熱水拿皁角;柳條兒,去拿燒酒來;榆錢兒,去煮上一打棉布,越多越好;鈴鐺,拿針線來備用!”玄薇說完這些,扭頭四下尋找。
找了片刻,她自人羣中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而後目光直直投了過去:“顧將軍!”
顧淵回望她。
“借你隨身匕首一用!”
顧淵永遠忘不了這個午後。
那隻明明膽怯又弱小的小兔子,忽然如同神靈附身,利落地站起身來,目光堅毅地挽起了袖子。
陽光自她背後亮起,爲她勾勒出一圈扎眼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