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靈犀再睜開眼睛時,天已經擦黑了。
荷葉坐在矮炕上,眼睛通紅通紅的,不時的還有眼淚流下。
聽見靈犀一聲嘆息,荷葉連忙哽咽着輕聲喚道,“娘娘,您醒了,感覺怎麼樣?”
靈犀扶着荷葉的手坐起來,看着黑暗中荷葉模糊的輪廓有一陣恍惚,好一會纔想起來自己暈倒前的事。
荷葉勸道,“娘娘,您可千萬要顧忌着自己個兒的身子。那劉嬤嬤的話怎麼能輕易相信?於嬪娘娘一向與您交心,又甚是喜歡五皇子,怎麼會把五皇子送到皇后的宮中去養呢?”
靈犀揉着自己依舊痛楚的心口,大腦已是清明瞭許多。她擡頭對荷葉一笑,“你說的對,劉嬤嬤的話不能輕信。都怪我心中念着毅兒,纔會對劉嬤嬤的話吃了心。”
荷葉連連點頭,擦了臉上的淚道,“娘娘,您一定要往寬了想……”
“嗯,”靈犀點頭,對荷葉道,“你去幫我弄些吃的吧,我餓了。”
“奴婢這就去。”荷葉幫靈犀掖嚴了被角後,起身出了偏殿。
靈犀重新蜷縮回矮炕上,盯着窗外灰濛濛的天陷入了沉思。
她發現她搞錯了方向,她一直在想怎樣才能把消息傳出冷宮外,卻從來沒有想過收集外面的消息,對宮外的局勢有一個大概的瞭解。
只有知已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若不能認清局勢,她把消息傳出去又能如何?還不是加速自己死的速度?
可這消息,要怎麼得來?眼下她的消息來源就是劉嬤嬤,而劉嬤嬤的話,十句裡有八句是不能信的。
靈犀舉起手輕敲自己的頭,白皙的額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荷葉正端了一碗煮的爛爛的鳥肉粥回來,見狀連忙把碗放下,上前抓住了靈犀的手,驚呼道,“娘娘!”
靈犀把眼睜開,雙眸在微弱的光線下閃閃發亮,笑道,“我沒事,我就是想着,咱們進了冷宮也有一個多月了,是應該去拜會一下鄰居了。”
荷葉皺眉,“鄰居?”
靈犀起身把碗端過來,大口大口的吃着鳥肉粥,嘴中含糊,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未央宮未央殿中,永安帝坐於龍椅之上,專心的吃着手中白玉茶盞中的琥珀色茶汁。
朱皇后妝容整齊的坐在龍椅旁邊的鳳座之上,亦正靜靜的吃着茶。偶爾擡頭瞥向五皇子的目光,帶着七分慈愛三分擔心。再回頭看向永安帝,與永安帝冷冰冰的視線相交,目光中則露出了三分柔情七分溫順。
待到永安帝依舊冰涼着目光把視線收回去,朱皇后的眼中卻露出了十成十的不甘。只恨不得馬上就跳下鳳座,把在李奶孃懷中睡着的,與靈犀有着二分相似面孔的五皇子扔出未央宮去,以解她的心頭之氣。
本來朱皇后把五皇子抱到未央宮中來養,打的是一箭雙鵰的算盤。
一雕,自紫晚辦事失利後,冷宮之中的靈犀在飲食之上越加的細心,讓朱皇后無可趁之機。靈犀肚子裡的那個孩子是朱皇后的心頭大患,在不能太過明目張膽除掉靈犀的情況下,朱皇后想用這件事告訴靈犀,五皇子在她的手裡,要是想讓五皇子活得安安穩穩的,那就想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二雕,自憐星殿內的事發生後,永安帝對朱皇后越加的冷淡,連以前那種相敬如賓的狀態都沒有了。朱皇后想把五皇子接過來好好對待,讓永安帝對她現在的看法有所改觀,重新做回永安帝心中那個賢良淑德,進退有度,知書達理的皇后。
可誰知這一箭雙鵰的算盤,卻被五皇子的大哭打亂了。
五皇子自進了未央宮眼淚就沒幹過,扯着嗓子直嚎,直鬧得未央宮中雞飛狗跳,上下不安寧。偏偏隨五皇子來的兩位奶孃愣是一點辦法沒有,只會跟着流淚,如擺設一樣。
一日二日尚且可以說是認生,也讓人說不出什麼來。可三日四日接連這樣,就再難遮住後宮妃嬪們的悠悠之口了。
妃嬪們再到未央宮中給朱皇后請安,面上都帶了惶恐的表情。在十六日清晨的問安中,於嬪因爲朱皇后放茶盞時的聲音大了些,身子一哆嗦就跪在了地上。
於嬪一跪,幾個膽子小的也宮嬪也跟着跪了下來,緊接着,不明狀況的后妃們紛紛對着朱皇后跪了下去。
看着跪了滿地的妃嬪,朱皇后帶着兩條魚尾紋的眼角直抽抽。
她不是得意,她是心中駭然!
歷代的皇后向來是以德服人,宮嬪們對皇后可以有尊敬之心,可以有敬畏之心,就是不能有懼怕之心。
這一怕,直接毀了身爲皇后應有的德行,試問德行有缺的皇后,還能在皇后的寶座之上囂張幾天?
就算永安帝顧忌外朝朱家的勢力不會對朱皇后怎麼樣,可在她百年之後呢?後世史書上又會對她如何記載?
她爭了一輩子,爲得不就是生前死後的榮耀嗎?
后妃們對她懼怕也就怕了,畢竟日子還長,只要朱皇后用些懷柔手段,安撫一下也便無事了。重要的是五皇子的哭聲還引來了一向疼愛子嗣的永安帝。
在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對五皇子的啼哭束手無策後,永安帝傳了口喻,十一月十七早朝後,他會親自帶了奉御王太醫到了未央宮中爲五皇子診治。
接到口喻的朱皇后在心中暗自咬牙,整個太醫院都看不出什麼病來,難道那王太醫就能看出來了?
說來也巧,五皇子在十七日的清晨停止了沙啞的哭聲。永安帝帶着王太醫來時,他正躺在李奶孃的懷中睡得沉。櫻紅的小嘴吮着,彷彿在做美夢一樣。
王太醫坐在圓凳上給專心給五皇子診脈,殿內的氣氛略顯沉悶。
朱皇后把手中的茶盞放下,傾過身子對永安帝柔柔的道,“五皇子啼哭,大概是因爲認生。從今個兒早起便不哭了,想來是熟悉了。”
永安帝從喉嚨裡嗯了一聲,並沒有接話。
朱皇后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膝上,狠狠的攥了起來,回過頭對紫晚使了個眼色。
紫晚轉身出去,不一會端了盅人蔘燕窩上來。
朱皇后拿過一隻小碗,親自舀了八分滿,奉在永安帝的面前道,“這人蔘燕窩是一早上便便用文火細細燉的,現在正是火候。皇上剛下了早朝定是餓了,喝了暖暖胃吧。”
永安帝伸手接過那隻小碗,放到了另一邊的紅木雕花桌几上,頭也不回的道,“皇后費心了。”
朱皇后明知永安帝這是客套之詞,卻依舊微低了頭,溫順的道,“臣妾應該做的。”
王太醫對抱着五皇子的李奶孃輕聲道,“嬤嬤可否把五皇子抱起來,讓我看看五皇子的頸後。”
李奶孃點頭,把五皇子抱起來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王太醫伸出手指在五皇子耳後風池穴的上方輕輕按下,須臾後擡起了手指。這樣重複了三次後,王太醫又讓李奶孃把五皇子抱回懷裡,輕輕翻看了下五皇子的眼皮,看明白後,似長嘆似的站起了身子。
永安帝見王太醫站起來,出聲問道,“王太醫,可看出五皇子因何啼哭不止?”
王太醫走到永安帝面前,對永安帝道,“回皇上的話,老臣無能,並未查看出五皇子因何啼哭……”
哭的尾音王太醫拉的較長,一聽便知後面還話未說出來。
永安帝聽後劍眉皺起,對王太醫道,“那王太醫有話就直說無防,不要有太多的顧忌。”
朱皇后就是對王太醫道,“王太醫,在本宮這裡無需顧忌,若是五皇子有什麼不適你就說出來,也好早早診治。”
王太醫略沉吟了下,道,“老臣並未查出五皇子因何啼哭,不過卻查出了五皇子因何不再啼哭。”
永安帝面容一緊,“因何?”
“老臣用手指輕按五皇子風池穴的上方,能看到一個比繡針大不了多少的青色小點。這個小青點,只有服用了夢竹花粉的人才會有。”王太醫下顎上的花白的鬍子微微顫動,“所以微臣推測,五皇子此時貪睡是誤食了夢竹的花粉。不過皇上不用過度擔心,五皇子誤食的份量不大,一會就能醒過來了……”
“夢竹……”永安帝眉毛一挑,用手指輕敲手旁的桌几,“夢竹是禁花,皇后的宮中怎麼會有夢竹的花粉呢?又是怎麼進到五皇子的飲食中的呢?”
朱皇后臉色已是蒼白,站起身來跪在永安帝的腳下,道,“皇上,臣妾的宮中並無夢竹。先祖爺下令宮中不許種夢竹,臣妾身爲皇后,怎能不以身作則呢?這,這一定是有人陷害,若皇上不信,可以派人來搜宮。”
永安帝看着朱皇后淺笑道,“皇后身爲中宮之主,爲人做事皆爲後宮妃嬪的典範。你說的話,朕怎麼能不信?”永安帝伸手把朱皇后扶起來,道,“皇后宮中定無夢竹,朕搜宮也是徒勞……”
“皇上……”朱皇后心中焦急,“臣妾……”
“皇后不必多言,定是有人陷害的你。你只管好好的查,朕一定還你一個公道。”永安帝站起身走到李奶孃的身前,看着五皇子的睡顏對朱皇后道,“朕覺得毅兒在你這裡啼哭不止,大致是因爲你未央宮中陰柔之氣太重。毅兒年幼,身子弱,朕便抱回紫宸殿中住些日子……”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