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邁進靈研殿的院子時,靈研殿的主殿已是沉寂了。【?而院落裡通向引霜閣的甬道卻是宮燈高掛,明顯是特意留得。
馮公公在心底嘆了口氣,將手中提着的六角琉璃宮燈向永安帝的腳下遞了遞,對永安帝道,“皇上,天色不早了,婉貴嬪娘娘定是等着您呢。”
永安帝將目光從靈研殿寢殿的方向收回,擡起腳踏上了那條被宮燈照得明亮的甬道。
引霜閣內,安小婉正坐在寢殿的梳妝檯前,手中拿着一把桃木雕梨花木梳打理自己一頭如錦緞一般的青絲。
含玉從外面進來,對安小婉福了福,低聲道,“婉貴嬪娘娘,皇上來了……”
安小婉拿着木梳的手一頓,須臾,將手中的木梳放在了硃紅色的梳妝檯上。
站起身,安小婉將自己身上披着的厚披風脫下來交給含玉,邁着小步向殿外迎了出去。
剛出寢殿剛走到內殿的屏風處,永安帝已是帶着一身的涼氣走了進來。
見安小婉身上只着了一件水綠色的單薄寢衣,永安帝心疼的道,“怎麼也不多穿些就出來了?”
“臣妾聽含玉說你來了,心中一急便跑出來了。”安小婉微低下頭,伸出小手勾住了永安帝的大手,轉過身子將永安帝勾到了寢殿之中。
永安帝臉上露出溺愛的笑,道,“以後別出來迎朕了,朕到殿中去找你。”
含玉將手中的披風搭在屏風上,對兩人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在屏風處站定,安小婉伸手將永安帝披風上的鍛帶解開,將永安帝的披風脫下來,也搭在了屏風上。
永安帝伸手握住安小婉微涼的小手,輕聲道,“你身邊的奴才少了些,等明兒讓內待局給你挑幾個伶俐的送過來了。”
安小婉頑皮的用手指撓永安帝的手心,笑道,“臣妾身邊不缺奴才用,含玉在鶯姐姐身邊侍候多年,她一個人已是頂了許多人。再說靈研殿也住不下那許多的奴才,這樣已是很好了。”
永安帝手心被安小婉撓得癢癢,用力握住安小婉的手不再讓她亂動,牽着她的手走到牀榻前坐下,輕聲道,“宜陽殿已經動工修葺了,最少要兩個月的時間你才能搬回去。朕就是覺得你住在這裡委屈你……”
“臣妾不委屈。”安小婉坐到永安帝的身側,低着頭,柔聲道,“真正委屈的是鶯姐姐。她現在身爲貴妃之位,卻要與別人同居一殿,受盡別人的編排……”
永安帝伸出右手挑起安小婉的下巴,看着安小婉一臉的憂傷,道,“婉兒,你總是這樣爲別人着想。”
安小婉微微坐正了身子,將永安帝右手抓在自己的手中,把弄他拇指上帶着的板指,低頭道,“皇上,臣妾在冷宮之中被人訂在破中的寢殿之中,大火之時不得而出。是鶯姐姐不顧生死撞開了殿門將臣妾救了出來,”安小婉左手輕撫左臉上的傷疤,語氣淒涼的道,“因爲臉上的傷,臣妾幾次三番求死都是鶯姐姐勸臣妾堅持下去。皇上,那斷時間臣妾連陽光都不願意看到,就躲在一個破落的房子裡,如果不是鶯姐姐,臣妾還哪能看得到你……”
永安帝將安小婉擁進懷中,低聲道,“婉兒,你受苦了。”
“受苦的是鶯姐姐……”安小婉眼中的淚落了下來,泣道,“臣妾從來沒有和皇上說過冷宮中的事,可是皇上你知道嗎,冷宮,真冷……”
“冷宮之中那麼多的殿宇全是破落的,殘垣斷壁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野草,晚上風一吹,發出沙沙沙的聲音,要多嚇人就多嚇人。臣妾走進冷宮那一刻,感覺自己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再也出不去了。冷宮之中,一人一日只有三兩的糙米,水要自己提着桶去冷宮的宮門口去打……婉兒當時一心求死,整日裡躲在破舊的房屋裡不出來,早就沒有那三兩糙米的口糧了。鶯姐姐和荷葉就把她們的口糧省下來給臣妾吃,當時鶯姐姐剛失了公主,又在大火時摔斷了手臂,走路都走不穩……”
話未說完,安小婉已是趴在永安帝的懷中痛哭了起來,“逸郎,沒有鶯姐姐,就沒有婉兒……”
永安帝將安小婉緊緊的抱在懷中,心中被安小婉說得發堵。他一直知道冷宮之中苦,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這樣真切的說過。如今自己最愛的女人和自己說她在冷宮之中受過的苦,永安帝的心中越加爲自己把安小婉打入冷宮而感到愧疚。
安小婉哭了會,從永安帝的懷裡坐直了身子,又抽噎着道,“後來鶯姐姐出了冷宮,讓臣妾和她一起出來。臣妾不依,她就疏通了冷宮的掌事嬤嬤,讓掌事嬤嬤對臣妾多加照拂。年前入了冬,天氣越來越冷,鶯姐姐怕臣妾凍到就將臣妾接到了靈研殿中……逸郎,”安小婉用哭得紅腫的雙眸直直盯着永安帝,哽咽道,“鶯姐姐說你身爲一國之君,有太多的不得已,就連將婉兒打入冷宮也是不得已。婉兒只是小女子,不懂朝堂之事也不大道理,可婉兒卻知道誰真心對婉兒好,誰真心對皇上好。鶯姐姐在冷宮之中對多次害她的飛朵多加照料,出了冷宮後又用心撫育朱氏的五公主,婉兒只求逸郎別在婉兒的面前說鶯姐姐的不好,婉兒聽了心中難受……”
永安帝點頭,擡手擦了安小婉臉上的淚水,鄭重的道,“朕和你發誓,朕不說,再也不說了……”
“不僅在婉兒的面前不說,在別人的面前也不能說。”
“好,在別人的面前也不說。”
“不成,不成。”安小婉似乎爲自己的笨着急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你在心裡也不許想。不許在心裡想鶯姐姐不好。”
永安帝擡手擦了安小婉的淚水,輕聲道,“婉兒,你永遠都這樣單純善良……”
“鶯姐姐也說婉兒單純善良,”安小婉看着永安帝,哽咽道,“可鶯姐姐說婉兒單純的可愛,鶯姐姐說婉兒只要開心就好,她護着婉兒……”
“你鶯姐姐真是把你寵壞了……”
安小婉把頭埋在永安帝的胸前,撒嬌道,“不僅鶯姐姐要寵着婉兒,逸郎也要寵得婉兒。不對不對,逸郎要寵得鶯姐姐和婉兒,鶯姐姐受了那麼的委屈,逸郎要像寵得婉兒那樣寵着她,不對不對,要比婉兒少一點點。婉兒是小女子,小女子會吃醋。鶯姐姐那樣大度,不會和婉兒計較……哎呀,你不許笑,不許笑……”
可永安帝已經大笑出聲了。
將懷中可愛的小女人抱緊,永安帝的心,飄向了前殿中那個倔強,只當葉靈犀而不當葉紫蘿的女人。
靈研殿中的靈犀在睡夢打了個激靈,下意識的在棉被中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個球狀。宮燈透過紅綃帳照在靈犀的身上,映得她的整個夢都變成了血紅色。
永安九年三月二十九日戌時三時,居於清樂宮如意殿中的於貴嬪身下見血,有了生產的徵兆。
消息傳到靈研殿時靈犀剛要就寢,髮髻都已經放了下來。在聽了小德子的回稟後,靈犀顧不得將髮髻重新挽上,披上淺粉的披風匆匆忙忙趕到了如意殿中。
永樂宮不是離清樂宮最近的,可靈犀卻是第一個到如意殿中的。
如意殿中燈火通明,宮女嬤嬤們不停的進進出出。平日裡照顧於貴嬪的劉太醫已經跪在了寢殿的門口,正在與在裡面給於貴嬪接生的穩婆來回的遞着話。
宮人們見到靈犀面色焦急的跑進來,微停下腳步對靈犀福了一福,然後又忙手中的差事去了。
在矮炕上坐穩後,靈犀將站在一側指揮宮女們進進出出,臉色蒼白眼中含着一絲驚恐的衣芝叫了過來。
未等靈犀開口問,衣芝已是福了一禮,道,“葉貴妃娘娘不要擔心,穩婆說我家娘娘的狀況很好,流血量也不大。”
靈犀聞言點點,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揚揚手讓衣芝去忙了。
過了須臾,衣芝又奉上了滾燙的茶盞,對靈犀道,“葉貴妃娘娘,殿中冷,您喝盞茶暖暖身子。”
“你不要顧着本宮,”靈犀接過茶盞,對衣芝道,“你去忙吧,只要你家娘娘平平安安的,本宮比吃什麼心中都甜。”
衣芝連連點頭,福了福身子又站在了寢殿的門口。
靈犀端着手中的茶盞想喝一口穩穩心神,可越看越覺得那深琥珀色的茶湯和宮女進進出出端出的淺紅色血水相似。最後只把茶盞放到了桌几上,心急火燎的幹得着。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同在東六宮的宜貴嬪和令嬪前後到了如意殿。見到靈犀,兩人紛紛上前請安,然後坐到了矮炕旁的矮几上等着。
快到亥時的時候,永安帝身上帶着春夜的涼氣走了進來。
靈犀連忙站起來,帶着殿內的幾位妃嬪給永安帝請安。
永安帝在矮炕上坐下後,掃了一眼殿內的妃嬪,問靈犀道,“柔貴妃還沒到?”
靈犀搖搖頭,道,“東六宮離着西六宮較遠,可能路上耽擱了吧。”
“嗯,”永安帝對幾人擺手,道,“你們也別站着了,坐下吧。”
靈犀對永安帝屈了屈膝,給荷葉使了個眼色,讓荷葉去給自己搬個小几過來。可永安帝卻伸手將靈犀的手握進手中,引着靈犀在自己身側坐了,柔聲道,“出來得急,髮髻未挽也便罷了,怎麼連衣裳也沒多穿一件?”
宜貴嬪美眸在永安帝和靈犀的身上掃了兩掃,然後站起身來對永安帝福了下,淺笑道,“皇上,不如讓臣妾幫葉貴妃挽了髮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