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晴有一瞬間的沉默,夏沫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司徒洛,有些無措。就這樣直接地問人家的痛處,不太好吧?
然而司徒洛有他自己的思量,他直覺,長生的事情一定跟溫晴男朋友的死有關係。
不然一個獨居的單純女人,是怎麼與長生扯上關係的呢?
況且司徒洛覺得,溫晴這個女人雖然看上去溫溫柔柔的,骨子裡卻有着那麼一股勁兒。一股讓她就算經歷過許多不幸,卻依然能淡然處事的倔強。
果然,溫晴只是靜默了兩秒,便笑了一下開口道:“他是在十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出事的,當場死亡,怎麼會……”
夏沫依舊沉默着。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要安慰,卻發現溫晴比她想象中更加的堅強,彷彿是在訴說着別人的事情一樣。想要開導,卻發現這樣的事情自己聽了都很難過,根本就沒有辦法再去跟別人說什麼。
司徒洛也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顯然,溫晴的坦然是讓他始料未及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些什麼。
許是看到兩人都有點尷尬,溫晴主動開口替他們緩解氣氛:“沒關係的。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現在挺好的。”
夏沫頓時不解起來。溫晴看上去的確很好,時刻掛着笑容,將自己的家打掃得溫馨又井井有條,生活看上去都是井然有序的樣子。然而她真的如她看上去的那樣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她爲什麼這麼多年還一個人呢?夏沫不相信溫晴這樣好的女人會沒有人愛慕。她連對幾個陌生人都能那樣溫婉又禮貌,更何況對身邊的人呢?
如果真的放下一個人的話,還會把多年前的合照擺到現在嗎?
夏沫倒是覺得,溫晴不是放下了,她只是麻木了,或者說,是習慣了。
將自己的傷疤每日擺在自己眼前。早上睡起看着,中午吃飯看着,晚上睡前也看着。那傷疤一日日的流血結痂,再被硬生生的撕開,接着重複。這樣十年下來,就會變成溫晴現在這個樣子吧?
“你……”夏沫剛想要開口勸勸溫晴,卻被司徒洛忽然打斷。
“他叫什麼名字?”
“許皓。”溫晴快速答着,沒有注意到兩人的臉色變化。
夏沫覺得溫晴在說起自己未婚夫名字的時候都是語氣中帶着無盡的溫柔與深情的。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真的放下了呢?
夏沫無端端覺得一陣心疼。心疼溫晴的執着與深情。一個人,該有多麼愛一個人,纔可以做到十年如一日的深刻與銘記?
無論怎樣美好的過往,時間都會將它塵封。人們會慢慢淡忘,但不是忘記。他總會在某個熟悉的地點想起,或是在聽到某句話時心裡像針扎一般微微刺痛一下。但這些終究會過去,在歷史的洪流中,最終成爲一個個漂亮的沙石。過去的,終將是記憶。
夏沫想不通怎麼會有人真的甘願等了那麼久,甚至就連她在等什麼,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這樣一個人,把自己完全的封閉起來,雖然看上去真的很好,卻也不讓別人有絲毫可以進入她內心的機會。
無數小說和電視劇電影裡,雖然也不乏有主人公苦苦等待摯愛多年的戲碼,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最後都等到了。他們等了很多年,等的也是一個尚在人世的人。而那些伴侶死亡的,也都在時間的作用下慢慢淡忘,最終找到了另一個歸宿。
怎麼會有人真的無望的等了這麼久,將自己封閉了這麼久呢?
夏沫覺得不能理解,也很心疼她。不知爲何,她看着在自己身旁坐着的司徒洛,心裡忽然沒來由地躥出一股慶幸和幸福。
雖然不知道自己那無望的愛情現在該至於何處,但起碼那個人現在在自己身邊不是嗎?
許是夏沫傷感的表情觸動了溫晴,也可能是她真的已經好久沒有好好與人說過話了。壓抑封閉了太久,溫晴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麼會對兩個陌生人產生了想要傾訴的慾望。
可能是那個叫做夏沫的小姑娘看上去很像當年的自己吧。開朗,又不失細膩。雖然有點小粗心,但好在心很好。
“許皓他,是在我生日那天出事的。”溫晴緩緩開口,眼神望着夏沫他們背後的窗外。外面陽光正好,可以聽到不遠處不知名的大樹上知了的叫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逸,讓人忍不住在懷念的情緒裡傷感。
“那天,我們兩個人都很高興。想要去慶祝生日。許皓他攢了很久的錢,就是爲了在那天幫我買一個我一直很想吃的蛋糕。”溫晴的表情很幸福,說起許皓來有着說不出的甜蜜。然而很快,她臉上的表情就轉變爲了悲傷。夏沫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果然,溫晴接着開口時,語調已經低了不少。
“他讓我在馬路對面的樹蔭下等他,說那邊會很熱。他自己一個人跑去給我買了蛋糕。粉紅色的大盒子,上面還有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許皓一出店門就興奮地衝我笑着。我直到今天都還記得他的笑容。他笑起來很可愛,整齊的大白牙在陽光下都照的我睜不開眼。”溫晴輕輕的笑了一下。
“我一個恍惚間,就只看到他衝我揚了揚手中的蛋糕盒子。然後下一秒,等我揉了揉眼睛的功夫,耳邊就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那回憶時至今日依舊清晰,那天刺眼的陽光和路人尖利的吵鬧聲似乎還回蕩在溫晴的眼前。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一直記得那樣清楚。十年來,她幾乎是一閉眼就可以看到那天的景象。
紅色,到處都是紅色的血。那都是許皓的血。溫晴只記得當時的自己似乎是傻掉了,她呆呆愣愣的,也不知是怎麼走到許皓身邊的。
她只記得自己蹲下來時,到處都是血。她顫抖着手想要抱抱他,卻根本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觸碰哪裡。
許皓的頭朝着她的方向,臉上似乎還掛着快樂的笑容。
直到周圍人的聲音重新回到溫晴的耳朵裡,她聽到了耳邊亂哄哄的吵鬧聲。還有肇事車主焦急關切的詢問聲。
溫晴像是一下子反應過來,失聲尖叫着:“救護車!救護車在哪裡!”
她看着許皓已經變得蒼白的臉色,和周圍那殷紅的血液形成鮮明的對比。沒有什麼景象比這個更刺激人的了。溫晴那個時候聽不進任何人說話。她只能茫然地四處看着,直到最後醫生終於來了。
他們穿着白大褂,看上去那麼聖潔又可靠。他們走到了許皓的身邊,其中一個人走上前去檢查了一下,然後輕輕向其他的人搖了搖頭。
“他……死了?”溫晴記不清了,自己當時似乎是這樣問了一句的吧?後來呢?後來的事情似乎更加的混亂了。擁擠吵鬧的人羣,看熱鬧的,甚至還有拍照錄像的。穿着制服的警察也來了,他們鎮定地指揮醫護人員將屍體擡上車,向一旁的司機詢問。他們表情漠然,好像他們只是在市場裡買豬肉一樣。
溫晴受不了了,她忽然聲嘶力竭地大吼着。她憤怒,她悲傷,她絕望,無數的情緒迅速將她淹沒。她的胸腔裡漲的發疼,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周圍的人有一瞬間的安靜,安靜於這個女人悲慼的深情。下一秒鐘,他們又重新喧鬧了起來:
“醫生,這個女人是被嚇瘋了吧?快送醫院吧!”
“警察同志,一死一瘋是不是要賠更多錢啊?”
也有好心的人,擔憂地說着:“他(她)真可憐,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然而這樣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人羣裡,大多數人全都在看熱鬧置身事外。
好像人永遠都是這樣,骨子裡帶着一股天生愛熱鬧的習性。一旦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就迅速抱着胳膊站在一邊,評頭論足起來。
“後來他們告訴我,許皓當場就死了。雖然他過馬路時的速度有些快,但也是那個司機違反了交通規則逆行。所以責任都在那個人,他賠償了一大筆錢。許皓沒有什麼親人,我就自作主張,以他的名義將那些錢捐出去了。”溫晴從回憶裡掙脫出來,接着說後面的事情。似乎,每天回憶一邊這些事情已經成爲了慣例,但每一次,那天的傷痛都分毫不減。
“捐出去?”夏沫有些不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着:“可是你的情況也……”
“我知道,”溫晴似乎是知道夏沫想要說什麼,“我的生活條件並不怎麼好,如果有了那些錢,我甚至可以一輩子不愁吃穿。但是——”
說道這裡,溫晴的臉上劃過一絲悵然:“我總覺得那是許皓用命換來的錢,我不該就那樣心安理得的用着。”還有一個原因她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她覺得只要她不用那些錢,就沒有證據能證明許皓已經離開了。好像他還一直在一樣。
夏沫何嘗不明白溫晴是怎麼想的。她是真的心疼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