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根本沒什麼胃口,這幾天吃什麼都不消化,胃裡漲得很,看到這一桌子菜,她不禁有些發愁:“都是我喜歡吃的菜,怎麼不點點你們愛吃的?”
“我們不挑,你喜歡吃什麼,我們跟着吃就行了。”
“媽,我很挑食嗎?”
“不挑嗎?小時候,你吃魚只吃紅燒的,吃肉只吃純瘦的,蕃茄只吃剝皮的,土豆只吃酸辣的,雖然都是些小菜,可是,讓她也犯了好幾年的愁。”
聽母親說那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莫小桐突然覺得這場面很溫馨,小時候,雖然家境不如現在好,但,那時候,她一直覺得很開心,反到是後來家裡有錢了,很多事情都不那麼盡如人意了。
夾了一筷子菜到母親的碗裡,她故意誇張地笑着:“還有這回事?我都不記得了。”
話說到這裡,氣氛變得很融洽,一直沉默着的於千帆也有意無意地插了一句嘴:“我都記得,你還能不記得?”
“千帆哥,不許拆我的臺啊,我其實挺好養的,是不媽?”
莫母寵溺地笑着望她:“養倒是真的好養,愛吃的菜式都不貴,只是啊,天天要我們陪你一起吃這幾道菜,只吃得你哥有一天哇哇大叫說要去學校吃食堂。”
這些兒時的往事,讓莫小桐心頭溫暖,她接過話頭,一臉興奮地回憶:“這個我記得啊!後來哥真的跑去吃食堂了,可惜,只吃了兩餐,就又苦着臉跑回家了。”
“那是,食堂哪能比家裡還好吃?不過,也因爲你哥那麼鬧了一次,你才改了改習慣,也允許大家不用天天陪你吃同樣的菜式了。今天啊,媽故意幫你點了一桌,還以爲你會高興呢?結果還問我爲什麼這麼點菜?我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呢!”
莫母無不感慨地說着,一邊說,一邊就紅了眼,眼看着就要掉下淚來,莫小桐連忙岔過話頭說:“媽,我再過兩年我都要三十了,您還當我是孩子呢?”
“只要媽還活着,就是再過一個三十年,在我眼裡,你還是我的孩子。”
陪笑着附和,莫小桐的眼中,忽而便聚攏了一些水滴,想要落下,卻又遲遲不落:“那您可要好好養着身子骨,再活一個三十年才行。”
這些日子,她是太敏感了,任何事情,任何言語,都能觸到她的內心,讓她總是沒完沒了地想哭,沒完沒了地想傷心。
“怕是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媽,您說什麼呢?”
“沒事,吃,大家快吃,這些都吃光才行,可別浪費了。”
她含着淚笑,一臉怪嗔:“媽,您要撐死我呀?”
“呵呵!吃吧吃吧,千帆,你也吃。”
“謝謝夫人!”心口有些堵,於千帆提起筷子動了一下,又不太有心情地放了下來,離別在際,卻偏還要弄成這樣的一帽溫馨的場面,他覺得受不了。
“是我要謝謝你,以後啊!小桐就託付給你了,一定要給我養得白白胖胖的呀,要不然,我在裡面都不會安心的。”
一聲裡面,打破了維持已久的溫馨氣氛。
一聲脆響,莫小桐手裡的筷子,也應聲落到了地上,她微張着嘴,怔怔地望着母親和於千帆:“媽,你,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讓服務員先給你換一幅筷子,哎!服務員,你過來一下。”
“……………”
母親又自然而然地岔開了話題,可莫小桐卻再難以平靜,靜待着服務員給她換下一幅新筷子,又靜待着那個服務員緩緩離去,直到,母親再一次催促着自己吃東西,她才忍不住抖脣問道:“媽,您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吃完再說。”
“說完再吃。”
說着說着,莫母終還是沒能忍住,只是哽咽道:“聽媽的,吃完再說,不然,誰還吃得下?”
“你不說,我就不吃。”
“小桐,好好的,你這是哭什麼呀?”
其實,很多事都心中有數,可事到臨頭,她卻發現,想要面對現實真的很難:“媽,您就說實話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小桐,別難爲夫人了,我來說吧。”嘆息着接過話頭,於千帆頓了一下方纔又繼續解釋着:“其實,我今天一直在你家,我勸伯母去自首,她答應了,所以,吃完這頓飯,明早我就會送伯母去公安局,所以,這是你們母女間最後的一頓晚飯了。”
“……………”
最後的晚餐,怎麼就突然間變成了最後了呢?莫小桐抖着脣,淚如雨下。
“小桐,別哭了,媽沒事的。”
緊握住母親的手,莫小桐哽咽不成語:“再等一天,後天再去不行嗎?”
將眼前的酒,一杯幹盡,於千帆無力道:“得趕在尹大昌之前,不然,自首就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可是,你白天都沒有說。”
“我怕你難過,小桐,對不起!”
“媽,媽,媽………”
終於,她跪倒在母親的跟前,撲在她雙腿上號嚎大哭。
父親死後,她曾經發過誓,再不能讓別人欺負自己的家人,可是現在,她除了哭泣卻不能改變任何現實,母親,她唯一的相依爲命的母親,她就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她晚景淒涼,在勞獄中度過幾年難熬的時光。
她不孝啊!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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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心態的原因,總感覺,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
一大早,莫小桐按時到公司交了稿,這才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母親已穿戴整齊,像一個貴婦一般立於門前。
她上前,緊緊抱住母親,哽咽着不能成語。莫母輕輕地拍了拍的背,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任她那樣緊緊的抱着她,直到於千帆將車子開到了她們跟前。
“小桐,走吧!”
“媽,再呆一會兒,就一會兒。”
“離公安局還很遠,在車裡要坐好一會兒呢!別在這裡哭了。”
很想還說點什麼,可母親的堅持,讓她什麼也說不出口了,微點着頭,拉着母親上了車,一路上,她除了流淚,便只是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緊緊地,緊緊地…………
一路上,於千帆都開得很慢,到了地方,莫小桐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鼓起勇氣帶着母親下車,本以爲自己做不到親手送母親進去,可真的事到跟前,她突然發現她還是再多陪母親一小會兒。哪怕接下來的場面會很讓人難受,哪怕接下來她看到的一切,會讓自己更傷心。
“媽,我陪您進去吧。”
“不了,我怕你會哭。”
“沒事兒,我忍着。”
“媽怕自己忍不住。”
本已不再流出的眼淚,又不經意地流了出來,莫小桐緊握着雙拳,幽幽地望着母親的臉,想說什麼,卻只是無力地抖着脣。
“聽媽的話,你就在這裡呆着好了,媽不想讓你看到我戴上手銬的模樣。”她做了一輩子的貴婦,臨了臨了,卻落得如此難堪的模樣,她想保留女兒心中媽媽最美好的樣子,所以,就算是要獨自面對一切,她也不願意讓她跟進去。
“媽,我只想再多陪您一會兒。”
莫母仍舊固執地搖着頭:“有千帆在呢?況且,千帆不是說過了麼?由他幫我做辯護,興許還能少判一兩年。到時候,媽在裡好好表現,爭取減刑,也許,很快咱們母女就能見面了。”
“媽,我捨不得您,嗚嗚!”
“媽也捨不得你。”
回抱着她,莫母也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這二十多年來,她們母女從未分開過,就算是莫小桐嫁人的那些年,她每月也都會回孃家住上好幾天,可是現在,可能要面臨着幾年的分離,雖然還是會有探監的時間,可是,一想到那種隔着鐵窗說話的感覺,她就忍不住心酸。
但,錯已鑄成,她只能一力承擔。現在莫母的心中,只寄望老天還願意給她一次改過的機會,讓她早一點出來,和女兒一家團圓。
母親終還是進去了,莫小桐的心也冷卻了。
她一個人站在凜凜北風之中,感覺自己就像個雪人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冰冷刺骨。她就那靜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等,直等到,天空再一次飄起了雪,將她的頭頂和身上,落了一層又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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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不近的距離,肖奕默默地望着雪中的女人,有那麼一刻,他想無視一切,就那麼衝過去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可是理智終究還是戰勝了情感,他僵在原地,就那樣癡癡地凝望,卻只是凝望着,不敢再上前一步。
她等了多久,他便陪也多久,直到他看到於千帆從公安局裡出來,將她滿身的落雪拍下,暖暖包裹着她離開,他才挪動着早已僵硬的雙腿,朝着自己該去的方向,蹣跚而行。
他已報了仇,雪了恨!
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