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是個奇妙的地方, 因爲有火,再冷冽的空間也會多出幾分暖色的點染。食材從生冷到熟熱的變化,會被人的視聽嗅觸味覺見證, 種種煎熬燉煮的狀態, 像極了戀人間情感的糾纏。
許書硯過去嫌麻煩, 不愛進廚房, 畢竟時間也有性價比, 不能隨意浪費。不過眼下和殷漁一起,感受又不同了。比起食材,他反倒更能調動自己的感官。
好比殷漁外表雖然纖瘦, 但淘米洗菜的動作有力,彎腰拌料的神情專注, 額前劉海也隨之擺動,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 都充滿了魅力。
兩個人不說話,腳步聲便被沉默無限地放大, 連同因忙碌而錯身時攪動的空氣,也帶上彼此的氣息彷彿要擦出火花。
砂鍋蓋子一蓋上,許書硯的腦子就昏沉起來。
他想人和動物沒什麼區別,時間合適地點合適就容易發.情,趁身體還沒有老去, 放縱地多享受享受沒什麼不好。
然而手還沒伸出去, 先聽到殷漁說:“爲什麼不手下留情?”
誒?
“我並不想要林洋坐牢,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我早就忘了。”
許書硯慢一拍地反應過來, 隨即哼笑:“你不忍心?”
“不是不忍心,是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許書硯像是沒聽懂一般重複他的話。
殷漁聽出他話裡的不快, 頓了頓,還是說出來:“我承認這些年林氏蠶食了不少殷氏的股份,但他們比殷仲月經營的更好,也沒使什麼分拆重組的手段。而且就做生意來說,林洋比我更擅長。”
“所以就算未來有一天你們整個集團被他們架空,也沒關係?”
“不,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就是在責怪我。”許書硯站在殷漁身前,低頭注視他,“知道你這叫什麼嗎?婦人之仁。”
殷漁低下頭,縮着雙肩,像個不甘認錯的學生,“也不全是這個原因。”
“那還有什麼?”許書硯挺直背,沒好氣地抱臂胸前。
“還有你……”
“我?”許書硯雙眉微挑,“擔心我樹敵太多?”
“我怕你會喜歡這種控制的感覺。”殷漁擡頭,視線沿許書硯的手、鎖骨、下頜慢慢上移,“你以前就是這樣的人。”
許書硯心裡抽了一抽,眯起雙眼,盯着他不敢直視過來的眼睛。
他剛想開口,廚房的桃木門被推開,何之白探進一個頭來,“喂!你們要在裡面做完全套嗎?我和我妹妹快餓死了。”
殷漁的耳根瞬間泛紅,慌忙奔向一邊,支吾道:“五分鐘,再五分鐘就好了。”
何之白看到那抹可疑的紅色,扭頭盯緊許書硯,用眼神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對他沒做什麼。”許書硯說着,轉向殷漁,看他後背一抖,“他只是,耳朵比一般人更敏感,是我喜歡的地方。”
何之白翻了個“不要臉”的白眼,頭縮回去。
殷漁原地站着,像是要生根一般一動不動。
許書硯走過去,伸手捏住他的耳垂,看着那片紅色從耳朵向下蔓延,失聲笑了。
*
上桌的只有兩菜兩湯,一盤黑蒜牛肉,一鍋亂燉魚湯,一碟超市買的涼拌鴨舌和一碗蒸南瓜。菜不多,可分量大,對於四個人也不顯侷促。
鯽魚湯里加了豆腐、西紅柿、香菇和木耳,綠色的蔥段漂在湯麪,紅白綠黑照了滿眼。何之白盛了一碗,嘗一口,咂咂嘴,“真鮮啊!”說着咕嚕咕嚕一碗全喝了。
“鯽魚湯喝了對人有好處嗎?”他用筷子剝魚肉,隨口問。
何之芙也隨口答:“下奶。”
何之白當即做了個嘔吐的表情,不敢相信地雙手捂在胸前,“下奶?!”
何之芙翻翻眼睛,“孕婦喝了下奶,你又不是,擔心什麼?”
“就怕萬一我會不會……”
“想的還挺美。”
何之白心有餘悸地連魚肉都不敢碰了,擡頭見餐桌對面那兩人一臉繃不住地笑,頓時拉不下面子,“笑!你們就笑吧,說好了一致對外,到頭來胳膊肘淨往外拐!”
何之芙聽着有些不樂意,瞪着他提高了聲調:“我怎麼就變成外人了?辛辛苦苦跑一趟過來,不還是爲了你們那些事。”
許書硯擡眼看她,“什麼事?”
“我和殷漁訂婚前,他們家的人曾經來問我對他了解多少,我當然說的全是好話。但上個月他們又上門了,問我有沒有聽到關於他過去的傳聞。”
這下連殷漁也收起了笑容,“什麼傳聞?”
“問我對他過往的戀愛經歷是不是瞭解。”何之芙盯着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上次問得籠統,這次可細緻多了,大概聽到了什麼風聲。我這不趕緊補救一下,和我的‘未婚夫’過個甜蜜的週末。”
許書硯一下雙眉緊蹙。
他過去一直很小心,要說唯一捅出的簍子無非是熊曉義那件事,但事後網上的記錄能找到的都被殷野處理得差不多了。幾年過去,沒人再提。而且當時站在暴風雨中心的人是自己,和殷漁沒有關係。
理了理頭緒,發現唯一的可能是被知曉內情的人說出去。
許書硯想到了一個人,但不方便說出口,沒想到何之白像是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問出他最想問的:“殷漁,你有對孫頡說過什麼嗎?”
殷漁搖頭,“他不會說的。”
何家兄妹倆頓時像是找到了答案一樣嘆氣,紛紛說着“肯定就是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呀,太不小心了”。
殷漁求救似地看向許書硯,卻見他低頭不語,便趕緊掏出手機發了條信息過去,
——我告訴他,也是想和他提前說清楚,讓他不要對我抱什麼幻想。
半分鐘後,許書硯回覆,
——對自己真有信心啊。
殷漁看一眼,瞬間臉紅了起來,嘟囔着“我吃好了”起身離開,鑽進廚房喝水。
何家兄妹對餐桌另一邊的變化渾然不覺,當殷漁只是緊張,沒多理會,很快將話題轉到別的地方。
許書硯低聲問何之白:“他姓孫,是跟着孫讓姓嗎?爲什麼不姓殷?”
孫讓是殷仲月的丈夫,在公司沒有具體職務,看起來沒什麼地位,人前對老婆唯唯諾諾一句重話也不敢說。何之白瞟一眼廚房,湊過去說:“因爲她自己有兒子,只不過和她鬧掰了,現在不認殷家,獨自一人在外面。這是血緣,沒辦法取代,所以就讓孫頡跟她丈夫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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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孫頡原來有自己的名字嗎?”
何之白聳肩,“這我就不清楚,查他太困難,算是殷氏十大家族秘密之一吧。”
何之芙多嘴問:“十大……那另外九個是什麼?”
“……我瞎編的。”
就在兄妹倆打成一團的時候,許書硯扭頭看向廚房,藏在門後的那個人也聽到了嗎?
*
在何之芙的建議下,許書硯和殷漁決定未來兩三個月內都暫時別見面。
殷漁在電話裡稍事沉吟,隨即答應了。許書硯卻莫名的焦躁,不知道這種不能見面、假裝不認識的日子還得持續多久。
這天臨到下班前,殷蓮突然通知晚上加班。
許書硯心裡不高興,表面上沒表露,隨意應付後轉身打電話訂外賣。
誰知接通後還沒來得及出聲,手機被突然收走。許書硯惱怒地擡頭,見是被殷蓮奪了去,還輕率地掛了線,“關於酒店和地產整合的計劃書,我明天就要向殷仲月彙報,你最好快點整理出來,我不喜歡等人。”
“那也得先填飽肚子吧?”
“計劃書完不成,我和你都沒飯吃。”殷蓮冷冰冰地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許書硯幾乎想罵人,但他忍住了,翻開計劃書逐字逐句地看。肚子不停在唱空城計,無奈沒發出聲響,要是說自己特別餓,恐怕還會被懷疑想偷懶,於是他只好硬扛着。
好在看着看着許書硯就投入進去,很快忘了飢餓。
快八點的時候,殷蓮從裡間走出來,拍拍他的肩膀,“走,下樓。”
“可我還沒……”
“下樓。”
許書硯原本不打算搭理他,但見他一臉輕鬆,還是不禁問:“你就不餓嗎?”
殷蓮衝着電梯鏡面裡的許書硯笑:“我辦公室有食品櫃,餓了在裡面吃啊。”
許書硯:“……”
電梯在20層停住。
轎廂門纔剛打開,許書硯還沒看清門外的狀況,就被綵帶噴了一臉,耳畔傳來“Happy Birthday”的齊聲祝福。他怔了怔,瞬間排除了自己,轉而看向身側那個一臉笑意的男人。
“很抱歉把大家留到現在,等下吃完蛋糕和自助餐,我們就出去玩!”
“耶!”
定睛看去,許書硯認出,眼前一羣人都是殷蓮手下總裁辦公室的人,連司機也在。此時正歡呼着揮舞雙手,一個個喜笑顏開的模樣。
殷蓮脫下西裝外套,一邊捲袖子一邊招呼大家吃自助餐——提前從對面酒樓預定的高級日料,往常擺放打印機的辦公桌上,此刻放着一艘巨大的刺身船。
浪漫舒緩的卡門幻想曲適時放鬆了人們的情緒,許書硯正往前走,意外被殷蓮拉住,“讓你餓了那麼久的肚子,對不起。”
他眼角掛着笑,手上遞來一塊蛋糕。
許書硯沒說話,但對他靠過來低語的樣子很反感,接過蛋糕就後退着擠入人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