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早已回涼州,路途遙遠,謝則安派去的人一來二去費了不少時間。謝則安對呂寬的瞭解並不多,端王有意放過呂寬,也並未向謝則安提及太多。等謝則安的人向端王說明原委,端王將呂寬做過的事寫了出來,並附上呂寬經手的某些書信。
端王既然早有將自己摘出來的準備,自然不會對呂寬毫不提防。
權衡過後,端王將呂寬在京城的人脈網絡透露給了謝則安。
謝則安這才知道當年東宮竟有一批人是呂寬安排的。
謝則安已經看過端王送來的名單。其中有些人,謝則安印象挺深——相信趙崇昭印象也不淺,因爲其中有幾個人正是當初害趙崇昭險些死於獸口的人。趙崇昭當年在下人慫恿下建了獸園,又因晏寧的病親身入獸園與猛獸搏鬥,這才讓趙英對他徹底失望,對晏寧吐露出改立太子的決心。
另外幾個,當年曾經和謝曦一起爲趙崇昭建“百獸山”、縱虎傷人。
現在想來,這兩批人的路數十分相像,仔細一比對,果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謝則安帶進宮的,正是端王詳述的往事。那時端王母妃還沒去世,呂寬聽命於端王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將趙崇昭引向歧途、失卻民心,順理成章地將趙崇昭拉下太子之位。
要是手裡沒有實證,謝則安不太好動呂寬。這下不同了,就算他能忍,趙崇昭能忍嗎?
謝則安積極地和趙崇昭科普起“老朋友”的光輝事蹟。
趙崇昭越聽臉越黑。
謝則安老神在在地替呂寬說話:“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兒了,你要是覺得他逗着挺開心的,留着他也沒什麼。”
趙崇昭說:“我又不是傻子!”
趙崇昭真的生氣了,這麼多年來他心裡扎得最深的那根刺,就是趙英對他的不認可。種種證據表明,他當初表現得那麼糟糕並不全是他自己的錯,而是有人在刻意誘導他走歪。
這怎麼能忍?趙崇昭哪忍得住!
人都喜歡爲自己開解,謝則安將現成的理由送到了他面前,趙崇昭的所有怨氣和不甘都轉嫁到呂寬頭上。他冷着臉說:“這可恨的狗東西心裡一定在笑我!我立刻叫人將這傢伙打入天牢!”
謝則安非常替趙崇昭着想:“但是姚先生那邊……”
趙崇昭說:“姚先生要是有意見,我就把他做過的事全說出來!”
謝則安眉頭微舒,面上卻嘆着氣說:“先生恐怕會認爲我故意針對他。”
趙崇昭呆了呆,問道:“姚先生不是最喜歡你嗎?怎麼會覺得你針對他?”
謝則安說:“我前些天去了姚先生府上問姚先生能不能讓我參與新法的推行,姚先生說我心意不堅,不願意讓我加入。”
趙崇昭驀然想到呂寬忽悠自己時的說辭,姚鼎言誇呂寬是“我之顏回”,那姚鼎言是不是也知道呂寬讓他別告訴謝則安?趙崇昭遲鈍地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
謝則安見趙崇昭面帶沉思,趁熱打鐵地追問:“姚先生的理由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理由又是什麼?”
趙崇昭:“………”
趙崇昭說:“今天天氣真不錯。”
謝則安說:“這句話還是我教給你的,轉移話題請專業點,謝謝。”
趙崇昭耳根紅了紅,他支支吾吾老半天,終於把原因說了出口。呂寬不僅沒說謝則安壞話,反而猛誇謝則安,誇得他心慌意亂,忍不住聽信了呂寬的話。
謝則安聽完後怔了怔,說道:“我沒想着瞞你,”他與趙崇昭對視,“我只是不太喜歡把做過的事掛在嘴邊。要是我真想瞞你,也不會和姚先生、徐先生說起這些事。至於我爲什麼會向姚先生他們提起,這說來話長。”
謝則安頓了頓,將自己和姚鼎言這半年來的交鋒說了出來。
他和姚鼎言,原不該走到這個地步的。只是他不願盲從,姚鼎言不願要“變數”,誰都不想退半步,纔會漸生嫌隙。謝則安稍微藝術加工過後,整個故事成了爲人學生的一退再退,受盡委屈又不敢多言,好可憐呀好可憐。
趙崇昭越聽越沉默,最後忍不住伸手抱緊謝則安。謝則安與姚鼎言多年師徒,情誼向來極爲深厚,謝則安雖然總抱怨姚鼎言管得嚴,真正做起姚鼎言吩咐的事卻總是盡心盡力。
如今師徒之間變成了這樣,謝則安心裡肯定難受得很。
趙崇昭委屈地說:“三郎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謝則安沒有掙脫趙崇昭的懷抱,他說道:“這不好說。即使是在不久之前,我還想着我和先生能回到從前那種親厚的關係。要不是出了呂寬的事,我也許不會在現在把它說出來。”他頓了頓,眉間滿是愁色,“只怕你一拿住呂寬,先生就要找我興師問罪了。”
趙崇昭說:“真的沒辦法了嗎?”一邊是自己敬重的姚鼎言,一邊是自己要相守一輩子的謝則安,趙崇昭非常爲難,“姚先生他真的不喜歡三郎你了?”
謝則安默然不語。
趙崇昭覺得自己真是混賬。
謝則安和姚鼎言對他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可他只知道徐君誠和姚鼎言合不來,根本沒看出謝則安和姚鼎言已然離心。謝則安向來重情,回京後這段日子對他來說該多難熬?
那會兒他對謝則安不管不問,兩個人近在咫尺,卻連話都不多說半句。姚鼎言本來是他的老師,卻因爲政見不合而疏遠他,謝大郎成親、謝小妹議婚,身邊的人嫁的嫁、娶的娶、離京的離京……
那大半年謝則安也和他一樣,身邊連個能親近的人都沒有。
趙崇昭臉色不斷變換,最後把謝則安越抱越緊:“三郎,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謝則安說:“都已經過去了。”他轉頭凝視着趙崇昭惶急的眼睛,“現在我們不是挺好的嗎?”
趙崇昭說:“不好!”他越是想象謝則安這大半年的心情,越無法壓下心頭刀絞般的痛楚,“一點都不好!三郎你明明那麼難熬,我卻什麼都不知道,我還一次次地爲難你——”
謝則安輕輕親了親趙崇昭的側臉。
趙崇昭所有的話都被謝則安親了回去。
謝則安還在孝期,趙崇昭忍下了回親的衝動。他抱了謝則安好一會兒,才說:“三郎,你以後一定要和我說,什麼都要和我說。”
謝則安說:“我怕你會覺得煩。”
趙崇昭說:“我怎麼可能會覺得煩!”
謝則安搓着手說:“那好吧,我們來聊聊一個小計劃,和個和尚有關……”
謝則安簡單地將關於北狄的計劃說了出來。
北狄不是信奉佛教嘛,作爲友邦我們得大力支持啊。我們應該像太祖那樣,積極地向他們輸送佛教人才,那些不想種地不想納稅的傢伙,統統送過去給他們唸經。咱現在印刷術強啊,造紙術也棒,怎麼能虧待友邦呢,果斷得幫幫他們的忙,人手印上一本佛經佛義。
信佛呢,最重要的是心誠,你說怎麼個心誠法?當然是得每個月定個三五天固定活動日,大家聚在一起認真拜拜,聽高僧將那過去的事情,參悟佛理真義……順手捐點香火錢自然更心誠!不要覺得信佛都得吃齋唸佛那麼枯燥,也有很多很方便的服務嘛,不想吃齋唸佛可以出錢讓人給你念啊,你只要安心拜拜就好,佛祖會保佑你的。積功德就更容易了,買它百八十隻烏龜啊錦鯉啊老虎啊之類的生物放生,別問我最後一個怎麼混進去的,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趙崇昭:“………”
這明明就是聖德皇帝做過的荒唐事!稍稍一改頭換面,派幾個能鬧騰的人把水攪渾一點,怎麼看都能整得北狄雞飛狗跳……
謝則安簡單地交代完整個計劃,面帶譴責、義正辭嚴地唾罵:“要我說啊,這和尚真是太壞了,還好他去禍害北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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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崇昭狐疑地看了眼謝則安,忍不住問:“那西夏那邊肯定是燕統領的主意?”
謝則安一臉“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沒錯,燕大哥也忒壞。”
趙崇昭警惕地問:“三郎,我沒給你背過什麼黑鍋吧?”
謝則安上上下下地掃了他一眼,搖頭說:“沒有。”
趙崇昭不樂意了,說道:“沒有就沒有,你那是什麼眼神?”好像特別嫌棄!
謝則安說:“沒什麼眼神,”他嘆氣,“我也想讓你背背黑鍋,可是說出去人家不信啊。”
趙崇昭一愣,追問:“爲什麼?”
謝則安沉痛地拍拍趙崇昭的肩膀:“人艱不拆,我就不把實話告訴你了……”
趙崇昭臉色黑了:“快說!”
謝則安說:“沒什麼,誇你呢。別人會想陛下你這麼光明磊落純真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想得出那些那麼卑鄙齷齪毫無節操可言的計劃……”
趙崇昭怒道:“我聽出來了!你在罵我笨!笨得說出去人家都不信是我想的!”
謝則安驚喜地看着趙崇昭:“這都能聽懂,陛下你越來越聰明瞭。”
趙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