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寧公主很清楚謝則安這幾天在做什麼。
姚鼎言拿出來的“拼音法”給了晏寧公主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感覺這種新奇的東西肯定不是謝季禹一個人弄出來的,裡面明顯有“謝三郎”的影子在。
謝則安總是讓她看不透,每每她以爲自己已經夠了解這個人的時候,他又會做出出乎她意料的事。
比如他拜入了姚鼎言門下。
晏寧公主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再等的話不知又會有什麼變數。
趙英只給了趙崇昭一年。
想到自己過來的目的,晏寧公主心中那份微喜一下子被澆熄了。她屏退左右,擡眼看着謝則安:“不管三郎你答不答應,我都希望我和你說的話不會落入第三人耳中。”
謝則安聽到這話有點發怵。
謝季禹說這話時是要告訴他姚鼎言以後會特別牛逼也特別兇殘,爲了將來不被殃及池魚他必須當姚鼎言的學生抱緊大腿!
這位殿下又想告訴他什麼?
謝則安的小心臟很不安寧。
他既想知道有什麼事兒能勞動晏寧公主出馬,又怕自己聽完後就會沾上大麻煩!
謝則安看了看比自己還小几歲的晏寧公主,心道“連這麼小一個女娃兒都能扛的事我有什麼好怕的”。
他點頭說:“好。”
等晏寧公主把趙英的打算說出來,謝則安就後悔了!
趙英這話裡的意思是要另立太子,晏寧公主來找他能有什麼事兒?肯定是想他在裡面摻一腳,而且是要站在趙崇昭這邊摻一腳。
謝則安嘿嘿一笑,對晏寧公主說:“殿下,小民膽子很小的……”
晏寧公主盯着他。
謝則安認真回視。
晏寧公主說:“你膽子哪裡小了?你膽子要是小,哪敢弄出那麼大的動靜鬧到父皇面前。”
謝則安說:“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小民雖然非常仰慕陛下,可還真沒見過陛下的天顏,哪裡談得上鬧到陛下面前……”
晏寧公主哼道:“你狡辯也沒用!”
謝則安聽着她難得輕快起來的語氣,莫名地生出了幾分憐惜。他說道:“有時候膽子大,是因爲被逼到了極點,沒辦法再往後退了。可要是生活變得安逸,親朋好友漸多,人就會變得膽小起來。我要是孤身一人,肯定願意當殿下和太子殿下手中的劍,您倆指哪我打哪。”
謝則安的話讓晏寧公主沉默下來。
事實上她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很沒道理,不少人面對皇位之爭都抱着敬而遠之的態度,畢竟站了隊可是要壓上身家性命的,還不如明哲保身、韜光隱晦,等新帝登基後再表忠心。
她沒有理由讓謝則安站到趙崇昭這邊。
晏寧公主安靜了一會兒,說:“覆巢之下無完卵。”
謝則安指出事實:“巢不一定會覆。”
晏寧公主咬了咬脣。
謝則安說:“殿下,陛下英明神武,他的決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螳臂當車?”
晏寧公主說:“如果是你的妹妹身處險境,你會不會想辦法幫他?”
謝則安無言以對。
晏寧公主語氣苦澀:“三郎,我找不到任何人來幫這個忙。我身在深宮,又常年重病纏身,見不多識不廣,幫不了我的兄長。”她第一次在謝則安面前示弱,“我只能想到你。”
謝則安的小心臟抖了抖。
他怎麼有種自己被訛上了的感覺?
謝則安正色說:“小民出身鄉野,什麼事都不懂。”
晏寧公主說:“你已經有了最博學的老師。”
謝則安嘆了口氣,說:“你至少得先告訴我,太子殿下的‘對手’都有哪些。我想要了解得全面一點,要不然做起事來會很被動。”
晏寧公主心中一喜,眉目間也染上了幾分少有的高興。
她說道:“我給你派個我母親留下的人,他對皇室諸事很瞭解,你有什麼都可以問他。要是有話要傳給我,也可以讓他入宮來找我。”
謝則安說:“殿下的意思是要把他留在我這邊?這個的話,我要見了才能做決定。”
晏寧公主沒生氣,她說道:“沒問題,我會叫他來找你。”說完她沒有再試圖說服謝則安,而是輕輕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和謝則安道別,叫人把自己抱上軟轎回宮。
謝則安看着軟轎消失在院外,心裡有幾分讚許。
換了個人被晏寧公主這樣推心置腹地懇求,說不定早就感激涕零一口答應下來了。聽到他的推拒時她也沒生氣,反倒在給他留出考慮的餘地後就乾脆利落地離開。
有這樣的心性卻沒有健康的身體,實在是可惜了。
謝則安眉頭皺了起來。
他比誰都清楚有些事是不能心軟的。
謝則安正思考着,突然看到前方的梅叢裡露出半片衣角。
謝則安怔了怔,擡眼看去,只見謝大郎站在那兒,肩膀上落滿了雪,有些已經開始化了,讓他的衣襟變得溼漉漉一片。
謝則安說:“大郎你一直在?”
謝大郎眉頭緊皺,看了謝則安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謝則安說:“剛纔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謝大郎定定地看着他。
謝則安說:“你放心,就算我真的答應了也不會牽連謝府,我會想辦法把謝府這邊摘出去的。”
謝大郎眉頭皺得更緊。
謝則安不太明白謝大郎的意思。
謝大郎見他不解,折下一根梅枝在地上寫:“摘不掉。”
謝則安耐心地等謝大郎往下寫。
謝大郎寫道:“祖母是先皇后的姨母。”
先皇后病逝多年,平日裡已經很少有人提到她,再加上謝府行事向來低調得很,所以謝則安根本沒打聽到這件事。謝大郎寫得簡略,謝則安卻理解了謝大郎的意思:假如太子有什麼事,謝老夫人一定會幫!
謝則安神色凝重:“你確定奶奶真的會插手?”
謝大郎頓了頓,拉謝則安蹲下,一字一字地寫:“當初京城危急,祖母拿着劍入宮保護太子的哥哥,可惜沒能及時趕到。祖母覺得先皇后早早病逝是因爲長子死在亂中,一直有愧於心。”
謝則安想到了謝老夫人房中的兵甲。
看來那是一段藏得很深的慘烈故事。
謝則安有點意外地看向謝大郎,沒想到平時謝大郎一聲不吭,對這些事卻知道得這麼清楚。
謝大郎似乎看出了他的驚訝,擦掉剛纔寫的字重新寫:“說不了,聽得多。”
謝大郎面上依然一片寒冰,卻找不着自卑或者鬱憤的情緒,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謝大郎自個兒都不在意了,謝則安當然不會瞎憐憫。他大大方方地說:“那我以後有不懂的地方你可得提醒我。”
謝大郎看了他一會兒,輕輕點頭。
兩個人在雪地裡蹲了小半天,站起來時腿又冷又麻,簡直不像是自己的了。謝則安招呼謝大郎:“走,我們跑個十全八圈暖和暖和。”
謝大郎雖然不覺得跑圈有什麼用處,但也承認跑完後確實比較暖和,所以跟在謝則安後面跑了起來。
大概過了一炷香左右,正在陪跑的謝大郎突然警惕地擡起頭,盯着左側的院牆直看。
謝則安停下來,納悶地問:“怎麼了?”
謝大郎頓了頓,在雪地上寫:“有人在看我們。”
謝大郎剛寫完,一個黑影就翻下院牆。那是個五十幾歲的老人,站在那兒就像根竹竿似的,又瘦又直。他有一雙絲毫不顯渾濁的眼睛,那目光過於銳利,以至於與他視線相觸時很多人都會不由自主地避開。
謝大郎以防禦的姿勢擋在謝大郎跟前。
謝則安稍微一想,推開了謝大郎上前問道:“您是公主殿下派來的?”
老人的目光落在謝大郎身上好一會兒,才轉向謝則安,朝他點了點頭。
謝則安早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個重要技能練得爐火純青,一看老人極不尋常,語氣變得更加恭敬:“有勞了,不知您怎麼稱呼?”
老人說:“叫我樑撿就好。”
謝則安覺得這名字怪怪的,不過沒多說什麼,麻溜地喊:“樑叔。”
樑撿面色發沉。
他說道:“我不知道你給晏寧灌了什麼迷藥讓她那麼相信你,但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別把花招耍得太過。”
謝則安聽到樑撿喊晏寧公主“晏寧”,更確定這人來歷不一般。他乖巧地回答:“京城能人無數,我哪敢耍什麼花招?”
樑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左邊的房間我要了,有事要問的話可以過來,沒事不要打擾我。”
謝則安已經見識過姚鼎言那種怪人,對樑撿這作派倒沒怎麼在意。他對謝大郎說:“大郎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謝大郎點點頭。
謝大郎正要轉身離開,樑撿突然喊住了他,問道:“你就是謝大郎?”
謝大郎一頓,點頭。
樑撿說:“原來是謝暉他們的孫子,難怪。”
謝則安嗅出了這話裡的不尋常,追問:“大郎怎麼了?”
樑撿冷笑:“和你沒關係。”
謝大郎轉頭看了樑撿一眼,又用眼神朝謝則安道別,頭也不回地走了。
樑撿沒想到謝大郎聽了他的話居然一點好奇心都沒有,本來準備要說的話都被憋了回去。
謝則安在心裡猛誇了謝大郎一頓。
幹得好!
對這種想吊人胃口的傢伙,就該讓他憋着話沒法說!
當然,謝則安沒敢把這份小得意表露出來。他明顯感覺樑撿不喜歡自己,也不想再自討沒趣,所以乖巧又恭敬地說:“樑叔您也休息吧,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吩咐底下的人去置辦。我要先把需要知道的東西好好理一理,等我理明白了再找您問。”
謝則安姿態擺得十足,樑撿也不好把嫌惡表現得太明白,只好微微頷首當做迴應。接着他沒多看謝則安半眼,直接進了他自己選好的房間。
謝則安以前遭過太多冷眼,這點小事根本沒放在心上,反倒覺得樑撿明明那麼厭惡他卻又逼迫自己奉命行事的模樣很有趣——這時代的人有時候實在忠心得可愛。
眼看樑撿也走了,謝則安開始認真思索接下來該怎麼選擇。
既然謝府註定摘不出去,要怎麼選其實再明顯不過。
他得承認“從龍之功”聽起來有點誘人——至少他可恥地心動了!
要是將來趙崇昭那胖子真能登上帝位,他可是大大的功臣,功名利祿手到擒來,平步青雲都不帶喘氣的,想想就覺得很爽!
可惜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
從趙崇昭這“龍”真的靠譜嗎?
作者有話要說:臥槽存稿箱又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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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君出現後,存稿箱特別高興地和它走了,留下日更君和雙更君四目相對。
日更君受不了他們之間詭異的沉默,忍不住開口:“我們來說說話吧。”
雙更君說:“說什麼?”
日更君思考片刻,說:“聊聊你喜歡的人?”
雙更君一怔,說:“我喜歡的人啊……”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