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安正午就見到了趙崇昭。
趙崇昭一見面就追問:“三郎,你和寧兒說了什麼?”
謝則安可不能和趙崇昭一樣大咧咧地直呼公主的名諱,他恭謹地說道:“公主殿下對我用的鉛筆很有興趣。”
這是謝則安和晏寧公主套好的說辭。
趙崇昭不疑有他,興致勃勃地問:“什麼鉛筆?”
謝則安拿出一套新的,削了一支給趙崇昭看。他說道:“公主殿下腕力差了點,寫毛筆字很辛苦,用鉛筆的話字比較容易成型,挺適合的。”
趙崇昭瞧着有趣,當下讓張大德找張紙來試寫。
他手勁大,沒一會兒就把筆尖給弄斷了。於是寫了幾個字後他就搖搖頭:“不成,不好寫。”
謝則安說:“殿下力氣過人,當然不一樣。”
趙崇昭想了想,又拿起筆寫了幾下,說:“這筆尖夠細,要是拿來抄書的話省紙,倒也不錯。”
謝則安驚訝地瞄了趙崇昭一眼。
趙崇昭惱羞成怒:“你那小眼神兒是什麼意思?”
謝則安一臉意外,接着才極有誠意地溜鬚拍馬:“殿下時刻惦記着百姓,實乃百姓之福!”趙崇昭會說出“省”字自然不是指他自己,他哪需要省?
趙崇昭面不改色氣不喘地說起了大話:“我離京期間停停走走,見到不少讀書人買不起書,都用手抄的。可紙價同樣不便宜,很多人連紙都買不起。在京城時人人都說大慶朝富足,這次我去瞧了瞧,覺得一點都不富,一點都不足。這樣的感觸,是呆在宮裡體會不來的。”
謝則安瞧了他一眼,施施然地說:“殿下琢磨出這套說辭是想去騙人吧?或者應該說,殿下想去欺君。”
趙崇昭:“……”
謝則安不客氣地指出趙崇昭的漏洞:“去時我不知道,可回京時我是知道的,殿下一路上何曾掃過一眼百姓?”
趙崇昭立刻說:“我是去時見着的!”
謝則安笑了笑,問:“殿下覺得是我好糊弄呢,還是陛下那邊好糊弄?”
趙崇昭蔫了下去。
趙英至今還沒消氣,趙崇昭求見時一律不見。趙崇昭這幾天終於意識到苗頭不對,趕緊找來一干“智囊”給自己出主意。在“智囊”們齊心協力的謀劃下,他辛辛苦苦地背了好幾套說法,準備在不同場合把自己去青雲觀祈福的事洗白白。
沒想到這些說辭連謝則安這小娃兒都蒙不過!
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趙崇昭抱着腦袋:“三郎我都愁死了,你別來落井下石成不。”
謝則安說:“愁啥,說來聽聽。”
趙崇昭猶豫了一會兒,咬了咬牙,簡單地把趙英那天發火的經過說了出來。最後趙崇昭還特別強調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他一定會想辦法向趙英證明自己是對的!
謝則安一聽就知道趙崇昭沒明白趙英爲什麼生氣。
謝則安說:“如果有人傷害了公主殿下的話,殿下會怎麼樣?”
趙崇昭言簡意賅:“我殺了他!”
謝則安說:“這不就對了?”
趙崇昭瞪大眼:“哪裡對了?”
謝則安說:“你覺得陛下是不是個勤政愛民的明君?”
趙崇昭點點頭。
謝則安說:“換句話說,江山社稷之於陛下,就像公主之於殿下。平時像眼珠子一樣愛護着的東西,有人想把它弄壞,你說氣人不氣人?”
趙崇昭沉默下來。
謝則安說:“陛下對殿下你疾言厲色,是因爲見識過盲信道家給大慶帶來的厄難。”他頓了頓,看着趙崇昭說,“那是什麼樣的厄難,殿下應該比我更清楚纔是。當時皇室中披甲上陣者不計其數,戰後皇室青壯死傷過半,殿下難道不知道?”
趙崇昭說:“我不太喜歡看那時候的宗卷,只看過幾行。”他老老實實地承認,“我確實不是很瞭解。”
謝則安說:“就是因爲這個。殿下,陛下生氣不是因爲你私自離京,也不是因爲你不關心民生教化,而是因爲失望。”
趙崇昭又想到趙英最後看他的那一眼,澆得他透心涼的一眼。
自那以後他去求見就再也沒見着了。
趙崇昭覺得委屈得很,壓根想不出該怎麼做纔對,只能耷拉着腦袋認真求教:“那我該怎麼辦?”
謝則安說:“殿下應該自己想。”他瞅了趙崇昭一眼,“我才十歲呢,這麼要緊的事兒我能想出什麼辦法?”
趙崇昭:“……”
現在纔來提自己只有十歲,會不會晚了點?
趙崇昭說:“行,我回去問問別人。”
謝則安送趙崇昭出門。
趙崇昭緩步邁到門邊,正準備跨過門檻,突然頓住了。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轉過頭對謝則安說:“三郎說得對,我應該自己想。”
謝則安沒有說話,靜靜地回視。
趙崇昭說:“我叫太傅每天多給我講半個時辰,不講別的,就講那時候的事兒。”說完他安靜了一小會兒,又拿出了另一個主意,“我會多去拜訪老宗正,老宗正歷經三朝,什麼都曉得。”
謝則安誇道:“殿下英明。”
趙崇昭喜滋滋地說:“那就這麼決定了!不過這樣我就沒時間出宮玩兒了,三郎,等我得了空再來找你。”
謝則安前腳剛送走趙崇昭,後腳就迎來了另一個久違的朋友:燕衝。
燕衝早就到了,一直杵在屋頂上聽謝則安和趙崇昭對話。
趙崇昭一走,燕衝翻身穩穩地落地,瞧着謝則安說:“三郎啊三郎,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謝則安一聽就明白燕衝剛纔一直在旁聽。
謝則安說:“這是公主殿下交待的事來着,公主殿下說太子殿下找了幾個不靠譜的傢伙討主意,想去一堆人精裡扯那些錯漏百出的謊。公主讓我忽悠太子殿下兩句勸他打消這種蠢想法,我才壯着膽子忽悠了兩句,”他摸着下巴,“燕大哥你也被唬到了嗎?”
燕衝:“……”
燕衝說:“你悠着點,你這傢伙不僅碰上了太子殿下還見着了公主殿下,在陛下心裡肯定已經記上號,你的一舉一動說不定已經有人盯着了。”
謝則安被燕衝說得有些惴惴:“陛下應該沒那麼有空吧?”
燕衝說:“那可不一定,如果太子殿下沒想通還好,要是他真想通了,還改了,那你算是誤打誤撞立了件大功。”
謝則安說:“怎麼算都是公主殿下的大功。”
燕衝說:“你以爲公主爲什麼不自己提點太子殿下,反而要借你的口來說?”
謝則安:“……”
那是因爲他嘴賤欺負人小女娃兒,害人家不敢再爲她哥操碎心。
燕衝卻有不一樣的判斷:“公主肯定已經知道你和太子殿下走了一路的事,以公主的聰慧,哪會想不出太子殿下突然變得勤快看書的原因——三郎你是路上唯一的變數。”他瞧着謝則安,“三郎,你有張能說動人的嘴。”
謝則安一點都不謙虛:“那當然。”
燕衝覺得自己的拳頭又有點癢了。
燕衝說:“太子殿下雖然疼愛公主,但並不是言聽計從。事實上太子殿下非常執拗,能讓他把話聽進去的人少之又少。你要是一勸就靈的話,能不被盯上嗎?”
謝則安淡笑着說:“能有用處是好事。”
燕衝點了點頭:“能有用處確實是好事,”說完他轉了話題,“我都親自上門來了,你總該坦白點什麼吧?”
謝則安說:“燕大哥想知道什麼?”
燕衝說:“想知道你一直不提的‘尋親’。你到京城都小半個月了,錢賺了不少,尋親的事卻一直沒動靜,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謝則安說:“燕大哥你還真猜對了。”
燕衝沒想到謝則安回答得這麼爽快,反倒不相信了:“你小子這回怎麼這麼老實?”
謝則安乖巧地說:“我一向老實。”
燕衝一下子沒忍住,擡手可着勁拍了謝則安腦袋瓜一掌。
謝則安悲憤捂頭。
燕衝說:“什麼難處,說來聽聽。”
謝則安幽幽地看着他:“被燕大哥你打忘了。”
燕衝說:“我再打一下你就記起來了。”
謝則安:“……”
謝則安問:“燕大哥你怕權貴嗎?”
燕衝說:“怕,怎麼不怕,不過一般權貴我還惹得起。”
謝則安不說話了,幽幽嘆氣。
燕衝揉拳頭:“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癢了?”
謝則安說:“我的難處正好和不一般的權貴有關。”
燕衝面色沉凝:“你說真的?”
謝則安說:“真的,”他提醒了一句,“我姓謝。”
權貴,尋親,難題。
最重要的是,姓謝。
潼川謝家是世家大族,要數出京城姓謝的人並不難,可要在前面加上“不一般”,那就很少了。再回想一下剛見面時謝則安母子三人的窮困,不難想出這中間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一個女人孤身帶着兩個孩子進京“尋親”,能是什麼樣的故事?
能和這種故事對上號的人又少了一大半。
燕衝幾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可能的人:謝謙。
燕衝盯着謝則安直看。
謝則安摸不清燕衝的心思,只能說:“燕大哥你可以當不知道,以後不用再來。”
燕衝沒理會謝則安的話,反倒追問:“你是怎麼想的?”
謝則坦然相告:“沒怎麼想,反正我不急,先看看他爲什麼讓阿孃帶我進京再說。”
燕衝說:“那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
謝則安既不應和,也不反駁。
燕衝說:“你準備怎麼做?”
謝則安說:“我準備賣酒。”
燕衝不恥下問:“賣酒?”
謝則安說:“我讓張大哥幫忙搞了種酒,特別烈。當然,才小半個月時間實在太趕了,只能借現成的酒把新酒搞出來,要是我自己全程跟進的話,肯定能釀出更好的酒。”
燕衝還是不明白:“這酒和謝謙有什麼關係?”
謝則安說:“聽說長公主好酒。”他淡笑,“我這酒不給外帶,只能當場喝。”
燕衝說:“你想見長公主?”
謝則安點點頭。
燕衝問:“爲什麼?”
謝則安說:“我總要見一見才知道長公主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燕衝說:“都說長公主刁鑽善妒,你不怕?”
謝則安說:“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燕衝說:“那等你見完了我再來找你,烈酒我也喜歡,到時你得給我多留點。”
謝則安一笑:“一言爲定!”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追重生成不入流小導演和高嶺之花,爲什麼作者每天只更一章呢,差評!
日更君說:“你果然是利用我!你愛的是三更君對吧!”
存稿箱君說:“日更,你聽我解釋!”
斷更君說:“呵呵,他不會聽的,‘聽我解釋我不聽聽我解釋我不聽聽我解釋我不聽’模式聽說過沒?”
#敢問藥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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