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正是秋白二人準備告辭前去雪彌城的日子。
聽雪居門口停着一輛外表不那麼樸素的馬車,一襲藍衫的藍桔梗板着一張俏臉看着眼前這一幕——
新上任的教主,不,不能喚“教主”了呢。白穎華自醒來便對外宣佈解散吟蓮教,然事實上卻是把她們自小長大的吟蓮教併入一個名爲“落華宮”的組織。教中的元老只餘下蘆薈和紅梅,蘆薈自是沒有意見,就連梅姨……在和白穎華關起房門談了半晌之後,也點了頭。她們自小受到的教育和訓練,其宗旨只有一條——追隨教主,不論生死。既然那人是教主,既然是教主的決定,那麼她們只要遵從就行了。
回過神來,那秋沉落似乎已經搬完東西了,靠在馬車邊上輕輕喘着氣。
白穎華走過去,撩開車簾一角,看到車內情況之後,那脣角優雅的淺笑不禁有些掛不住了。放下車簾,白穎華轉過身來有些無奈地道:“落兒,這是坐人的馬車,不是貨車。你放這麼多東西上去,我們坐哪裡?”
嬌俏的少女不滿地反駁:“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吃,吃掉一點就有地方坐了。”
似乎不是錯覺,藍桔梗看見那白衣公子脣角的淺笑在緩緩崩塌,似乎平緩了一下心情,那人才道:“吃的可以路上再買,現在,把裡面的東西搬下來。”
眼見秋沉落委屈地包了一包眼淚可憐兮兮地看着她,白穎華只好擡手扶額:“好吧,你可以留三樣你愛吃的東西……”
“穎兒真小氣,哼。”不滿地哼了一聲,秋沉落一臉苦瓜相:“但是人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纔搬上去的,穎兒你忍心再讓我搬一次嗎?”
“……非常、忍心。”白穎華瞥了她一眼,薄脣裡緩緩吐出四個字。
“嗚嗚嗚,穎兒變壞了嗚嗚,穎兒不愛我了嗚嗚……”秋沉落一臉悲哀地嚎了一嗓子,然後轉身趴在車廂上,掩着臉,肩膀還一抖一抖的。
——對着一個男子就隨口把愛不愛的掛在嘴邊,到底爲什麼公子會看上這樣的女人……而且她到底是搬了多少東西上去,能把這輛比平常馬車大出一倍的馬車全部塞滿啊!
藍桔梗看着眼前越來越戲劇化的一幕,一直波瀾不驚的冰塊臉有了龜裂的痕跡。
白穎華微微嘆了口氣,有些認命地道:“好了好了,馬車裡的東西不用搬了,你一個人坐就好。”
“誒?”秋沉落聞言擡頭,臉上哪有半點淚痕,“那你呢?”
“騎馬。”白穎華淡笑道,“等大哥來了,我們便出發。”
於是藍桔梗撐着自己那張冰山臉看着秋沉落歡快地跳過去摟住白穎華的脖子,一臉得逞的笑容。
——喂喂,有哪個良家女子會這樣子在大街上跟男子摟摟抱抱啊……到底公子是看上她哪一點了啊……
“攬月,去馬廄去挑一匹好馬來。”白穎華忽然轉眸吩咐道。
是了,攬月便是她的新名字,微一福身,她恭敬應道:“是。”
“挑兩匹。”攬月方要轉身,又一個聲音插進來,正是才趕到的歐陽潯,只見他一襲普通藍袍,還揹着個包袱,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大哥你……”白穎華似是驚訝,“王爺和王妃知道麼?”
“嗯,已經徵得他們的同意了。”說到這裡,歐陽潯苦笑一聲,“我娘說我要麼自己娶個媳婦回去,要麼回去等她給我安排個媳婦……”
“噗哈哈……”秋沉落幸災樂禍,“那潯大哥你還不趕快去給我們找個嫂子,不然可就回不了家了喲。”
白穎華無奈地道:“……也好。攬月,去挑兩匹好馬來。”
“是。”攬月領命而去。
四人一路向西北行去,到得百里霧林後接了獨月和銜仇,便向紫雪國出發。
一路幾人遊山玩水,日子雖稍嫌平淡,然有秋沉落和獨月兩個活潑的姑娘在,倒也不是特別乏味。一個月後,幾人已經站在了雪彌城獨孤家府邸的門口。因爲之前已經打發孤月回來安排,是以幾人順利住進了獨孤府。
在雪彌城待了幾日後,白穎華收到柳盈的飛鴿傳書,說是南宮神醫、卉娘和上官邪帶着吟蓮教教衆上了山,她想知道應如何對待這些人。
凝神細思後,她才提筆回了信。
甫一放飛信鴿,她的房門便被推開,秋沉落興奮地臉頰通紅:“穎兒穎兒,外面有比武招親的,我們一起去看~!”未等白穎華開口說話,秋沉落便伸手拉了她去。望着自己被緊緊握住的手腕,白穎華的脣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眉目溫和。
雪彌城城中廣場。
人山人海。
“啊啊,這麼多人我要怎麼進去啊……”秋沉落哀嚎。
只見獨月狡黠一笑,揚聲道:“本小姐乃獨孤茜茜,不想被毒死的就快點給我讓路!”
原本嘈雜的人羣頓時靜默了片刻,獨月作揮手狀,只見原本推搡擁擠的人們剎那間退出五米之遠,人人臉上都掛着一副畏懼和無奈的神色,可見獨月在雪彌城的名氣,實在是大得很。
獨
月得意地瞟了一眼秋沉落,隨即對着一直不曾發話的白穎華道:“公子,可要在擂臺下襬桌設椅?”
於是圍觀的衆人頓時掉了一地的下巴——他們沒看錯吧?那丫頭真的是獨孤茜茜吧?這小魔女居然也有這麼恭敬溫順的時候?不會要世界末日了吧?難道說其實他們都已經被那小魔女毒死了所以才能看見這極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
秋沉落倒沒管那麼多,直接蹦蹦跳跳地向着前面去了。歐陽潯嘆了口氣,只好跟上去。這邊白穎華卻是對着獨月微微一笑:“原來獨月你……在雪彌城這麼出名。”話音未落,也是擡了腳向前走去。
一襲白衣的少年脣角勾起的弧度淺淺,眼簾半闔,長長的眼睫遮了墨玉眸子裡的流光,神色漫漫。加之容顏勝雪,纖瘦的身子裹着一襲雪色衣衫,舉手投足間一方一寸都悠閒淡雅,風姿清絕。在人山人海中,倒也極其顯眼。不少原本來湊熱鬧的女子此刻早都癡癡將那白衣公子望着,倒忘了之前的打算。
知曉此次比武招親些許內情的人們不免開始猜測——這姿容不俗的公子,難道也是衝着樂府勢力而來?
獨月面上一紅,訥訥地微微低了頭,站到她身後去了。白穎華又轉向孤月:“孤月,這樣由着獨月,你不怕將來她……嫁不出去麼?”
孤月聞言苦笑一聲,道:“公子,這個問題……孤月都苦惱了許久了。”
原本低了頭默默跟着的獨月面上飛紅:“哥!”那語氣似嗔似怪,頗有小女孩兒家的羞澀意味。於是圍觀的人們剛接好的下巴再次砸在了地上——荼毒了他們十幾年的小魔女居然……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老天,果然世界末日要到來了嗎?
待行到擂臺下,秋沉落和歐陽潯早坐在一張三腳紅木桌邊等着她了。白穎華擡眸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攬月,後者只是淡淡地站在秋沉落身邊,半點情緒也無。這時候,那臺下人羣再次嘈雜起來,秋沉落凝神去聽,卻發現這些人議論的不是那招親的樂家小姐,而是她們這一行人。
擂臺那邊是一衆雪彌城德高望重的人士,中間正坐着一個精壯的中年人,此刻那中年人擡起雙臂向下壓了一壓,鼎沸人聲立時消寂。
“今日我樂易擺下擂臺,正如諸位所知,爲的只是替小女招一個如意夫婿。”那中年人站起身道,“樂某此生只這一個女兒,當然要擇優而選,所以諸位,只要你認爲自己有能力娶得小女,不妨上臺一展身手!”
秋沉落無趣地撇撇嘴:“怎麼古代人都這麼囉嗦——不想自己女兒嫁得太差就直說唄,還搞這些花花繞子。”
“他若不弄這比武招親,你又要嫌這雪彌城無趣了。”獨月翻了個白眼,站在白穎華身後跟她唱反調。
“這裡本來就無趣!”秋沉落不甘示弱。
“是你自己無聊!”獨月針鋒相對。
“大哥,怎麼了麼?”白穎華忽然出聲,清朗纖細的聲線頓時迷倒周圍一片圍觀的人。
“……不,沒什麼。”歐陽潯輕輕笑了一下,道,“不知穎華對這樂家女兒有沒有興趣呢?”他在轉移視線——方纔落兒那句“古代人”,他敢確信自己未曾聽錯。明明是同一時代的人,爲何落兒要這樣說呢?回想他們相遇以來的日子,他忽然就對眼前金蘭之交的來處有了個猜測。
“大哥知道的不是麼?”白穎華不是沒看見歐陽潯眸子裡一閃而過的疑慮,不過這裡人多嘴雜的,自然不是詢問的時機,是以她也順着歐陽潯的話說下去,漫不經心地伸手撐住了腦袋,一副懶散模樣,殊不知她這副樣子又引得多少女子在內心尖叫。見歐陽潯露出個淡笑,她忽然想起什麼一般,脣角的笑容帶了一絲算計道:“不過大哥你呢?王妃可還等着抱孫子呢——不若你去娶了那樂家女兒?”
歐陽潯聞言頓時一臉痛苦——自半月前,他接到孃親寫的一封“聲淚俱下、感人肺腑”的催婚信之後,那信就每日一封,每封用詞都不同,從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溫言勸說到最後破罐破摔罵他不孝的激烈言辭,應有盡有。想來爹爹府上那些個門客這月餘過得很是悲慘吧……
就在他們在臺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時,臺上的人已經打開了。
秋沉落一邊啃着孤月纔買過來的糖葫蘆,一邊點評——
“這個土黃色衣服的人長得太大衆了,而且下盤不穩,一看就是功夫不到家。”
“這個青衣服的人跟傅雲熙根本不能比,實在是太醜了。”
“嘖嘖,居然連大叔都能上去比試哎,難道這是海選嗎?”
……
“哇,暴發戶!這纔是真正的暴發戶啊!穎兒你看,那個人每個手指上都戴着一個金戒指哎!”
一直托腮作思考狀的白穎華這才擡起頭去,正看見臺上一個灰衣服的男子對面站着一個……呃,一坨金子。圓圓胖胖的身材,從頭到腳,全部都是金質飾品,就連身上袍子的繡樣,都是用金線……在心底微微頓了一下,白穎華看着秋沉落一臉興奮地手舞足蹈,有些失笑。
“喂,對面的,樂大人說
比試,但是沒說比什麼對不對?”臺上的金子開始喊話——爲什麼說是喊話,因爲那灰衣男子被一堆金子石化了。
“所以——我們來比誰更有錢吧!”金子興奮地道,“只有足夠有錢,才能讓樂小姐過上舒適的生活不是?”
灰衣男子剛剛清醒過來,聽見金子這麼說,頓時怒了:“你這是在侮辱在下!”
“我哪有侮辱你?我只不過是提個建議嘛,嘿嘿嘿……”金子擡起自己金光閃閃的手,衝灰衣男子招了招,“所以你看,我們來比誰更有錢吧?”
啪。灰衣男子清楚地聽見自己額頭上某根青筋斷掉的聲音,當下大喝一聲,直接提刀砍去。
“哇啊啊要出人命啦~~~!”金子在臺上上躥下跳,看似毫無章法,卻每每都險險躲過灰衣男子的刀鋒。
秋沉落一邊啃着第四根糖葫蘆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臺上——一大堆金子居然可以跳得這麼靈活,果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
歐陽潯看着這情景,眉頭微皺——他直覺這個滿身金子的人不簡單。
不一會兒,那個持刀的灰衣男子就已經氣喘吁吁,而那堆金子就站在他不遠處,一臉明顯是裝出來的心悸表情:“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刀劍無眼,你要是砍到我那該怎麼辦啊!”
灰衣男子又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自己和這金子之間的差距,雖然不甘心,也只好抱了抱拳:“在下學藝不精,見笑了。”說完便直接跳下了擂臺,隱入人羣中不見。
“哎!你怎麼走了啊……”金子一臉的意猶未盡——敢情他是在玩呢。
忽然一個女子飛身上了擂臺,刷的抽出腰間的鞭子。哪知那金子見到這女子如同見了鬼一般連退三步,最後竟腳尖一點直接飛身沒入遠處的樓宇間。女子嬌叱一聲:“混蛋不要跑!”便緊跟着飛身離去。
這變故不過兩三息的時間,是以樂易剛剛站起身想請那女子下臺,話還未出口便已經不見了臺上人影。於是——比武招親冷場了。
獨孤家主看着身邊的樂易額上青筋突了又突,心中想笑又不好笑出來,憋得很是辛苦。樂家與獨孤家交好,是以他便眼神示意擂臺另一邊的自家兒子上去救場——當然他也是存了早點把自己兒子嫁掉,不,是早點給自己兒子娶個媳婦的想法的。那樂晶晶是他看着長大的,再加上父輩交情,若真是能和塵兒結親,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孤月不曉得自己老爹一直衝自己眨眼是什麼意思——難道老爹得了什麼眼疾嗎?
“哥,爹爹讓你上去比武。”獨月跟自家老爹混的時間最久,當然明白眼下這狀況老爹眨眼是什麼意思。
“呃?”孤月一怔,而後爲難地看向白穎華——他的功夫在雪彌城年輕一輩裡算是數一數二,若他真的贏了,只能娶晶晶,那到時候……
“孤月,你喜歡樂家小姐麼?”白穎華輕嘆一口氣。
“只是把她當做妹妹吧,孤月也……不太清楚。”孤月皺眉細思了片刻,道,“不過我們兩家一向交好,我現在去救個場,日後再解釋應該可以吧。”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要去了。”秋沉落插進話來,“不然到時候萬一她會錯意,你又遇上真正喜歡的人,那你們兩個都不幸福。”她說着便伸手去拿第五根冰糖葫蘆,卻不想被白穎華按住。
“落兒,你已經吃了那麼多,再吃會蛀牙。”白穎華乾脆道。
癟了癟嘴巴,秋沉落收回自己的手,又對歐陽潯道:“要不潯大哥去吧。”
“啊?”歐陽潯此刻真心無語——爲什麼自己躺着也中招啊?
還不等他拒絕,一直默不作聲的攬月忽然道:“公子,樂小姐……是個男子。”聲音毫無起伏,但是衆人還是默默在心中吐槽——你要不要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一個驚悚的事情啊!
衆人這纔看見,臺上一個打扮妖豔的紅衣男子衣袖飄飄地走上前來,對着震驚無比的樂易道:“樂大人,令媛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嗎?”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似乎是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男扮女裝的紅衣男子轉過身來,對着衆人魅惑一笑,聲音裡含了三分哀怨:“白公子,你爲何要拋棄奴家呢?”
那男子望過來的視線,秋沉落來回確認了三次,沒錯,那視線正停留在她家穎兒身上。而她家穎兒的表情……好恐怖。雖然那滴水不漏的微笑愈發深刻,但是爲什麼她就是感覺很恐怖呢?
——很好,非常好。
白穎華不着痕跡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忍住自己想把臺上那個混蛋拽下來狠狠揍一頓的想法,雲淡風輕地一笑,然後瞬間在衆人面前消失了蹤影。
臺上的紅衣男子見到這預料中的一幕,脣角的笑容愈發妖嬈,足尖輕點便向着白穎華消失的方向追去。只是他剛飛身而起,便被一道白綾攔住了去路,秋沉落攔在他面前,陰沉沉地喝道:“血柒你幹什麼敗壞我們家穎兒的清譽!”
於是攬月二十年的人生裡第一次知曉,原來“清譽”這個詞不僅僅用於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