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潯的一處別院,聽雪居。
昨日他們去柳氏山莊去接了柳盈之後,便被歐陽潯引來這城西的一處別院。這聽雪居是歐陽潯去年置辦的別院,設計頗爲別出心裁,當下秋沉落便十分喜歡,歐陽潯便道將這別院作爲他們幾人相聚時的居所。雖然幾人之間少不了一番寒暄,不想定陽王府與柳氏山莊卻也是有點交情,而歐陽潯自是也與柳氏山莊的女兒見過面,是以幾人相處竟也算熟絡。然今日,白穎華卻是一大早被秋沉落從被窩裡挖了出來,說是要去悅容樓聽紫鳶姑娘彈琴唱歌。
白穎華揉着有點惺忪的睡眼,一襲如瀑長髮稍稍凌亂地被秋沉落一路拉着出現在了前廳中,語氣懶懶:“落兒……我還很困……”
秋沉落卻是一襲紫紗衣,偷笑着不說話。
前廳裡此時只有歐陽潯和柳盈,範苓嫣。歐陽潯是第一個看見秋沉落進來的人,是以他也是第一個呆住的人。正在和範苓嫣、歐陽潯商量事情的柳盈剛纔正在問歐陽潯的意見,卻半天不聞歐陽潯的回答,擡頭望去,卻發現後者一臉呆滯。她望過去,卻見一個身着白衣的少年散着三尺青絲,雙眸半斂,正擡着右手揉着眼睛,衣袖半落到手肘處,露出半截玉一般的白皙手臂來。慵懶還稍帶點撒嬌的意味,喃喃着:“你讓我再睡會兒行不……”
那副容顏,那般風華……她無法形容。
片刻,她輕輕閉了眸子,隨即再睜開,卻發現秋沉落對着她擠眉弄眼,她滿心的莫名其妙,不想眼角餘光卻瞥見了自家表妹一臉癡態,心下頓時瞭然:“落、落兒姑娘……這是……這是公子?”
白穎華正在迷糊之間,卻不想聽見了別人的聲音,心中頓時一個激靈,黑眸驀地睜開,看見廳中三人,下一秒便不見了蹤影。
柳盈一頓,卻聞身邊傳來自家表妹的聲音:“表姐,”她眼神認真地看着她,眸子裡滿滿的哀傷,“我本以爲經過你的勸,我會試着努力放棄……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我、我根本無法……”說到最後,竟是低了頭,隱隱帶了哭腔。
柳盈長嘆一聲,暗道孽緣。
那邊歐陽潯卻是終於反應過來,只是接下來的一天裡,全都不在狀態,或許,用魂不守舍來形容更好?誰曾知曉,秋沉落一時的一個惡作劇,竟是換得他一生傷痛癡戀。
秋沉落早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捂着肚子在原地兀自開心。
一會兒,梳洗好的白穎華一臉淡淡地出現在了衆人面前,只是,早戴上了原先那張人皮面具,恢復了衆人熟悉的容貌。
歐陽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她眼裡,她終是嘆了口氣:“潯大哥,我並非有意隱瞞。只是,在飄香樓露了一面便有一個範苓嫣,若……”
歐陽潯笑的一臉不自然:“我沒太在意,真的。”只是有點乾澀的聲音,昭示了這句話的真實性。
白穎華也不再多說,直接拎了秋沉落便出了門:“我帶落兒去聽琴。”
悅容樓。
紫鳶滿面苦澀地坐在銅鏡前,心裡輾轉的都是上元節那一日,白穎華前來的情形。
那一日她本是要按媽媽的安排,陪一個朝中要員。然而天色剛剛暗下來時,她正在歇息,卻有小丫頭前來告訴她,白公子想見她一面。她急急起身梳洗打扮,好容易迎來她心心念念盼着的人,卻不想那人只是來問她可否幫個忙。
她聽他說了事情始末,卻不知那一刻,心中到底是悲是喜。他有難,想到的是她。可他卻是要她代替另一個人去引誘別人。若放在以前,高傲如她,就算是皇帝要她去做這引誘別人的事
情,她也不會給半分面子,可是,那人,是他。他分明是來求她幫忙,可眸中全無半點哀求之意,有的只是淡淡笑意,還有分明的疏離。
是她沒有出息,最終她還是應允了他。
他道:“紫鳶姑娘大恩,白某無以爲報,以後若是姑娘不想待在在煙花之地,白某便助你離開。”
她嘆,卻是道:“公子以後若是得空,便來聽聽紫鳶彈琴唱曲吧。”她沒有要求他帶她走,她知道若是她要求他帶着她,他便定是此去再不回;即便她僥倖他應允了,可他身邊已有了那般絕色的人兒,若要跟在他身邊,她便是要自討苦吃。但是她本以爲這樣以退爲進會在他心中留下稍許痕跡,卻沒曾想,他卻是向她輕輕一笑:“姑娘的琴曲落兒很是喜歡,以後得空,白某會帶她多來的。”
他會來。
卻是帶着他的佳人。
她心中苦澀,卻仍是笑着盈盈俯身,送他離去。
有淚麼?
或許吧。
只是早已流不出了。
身邊的小丫鬟低眉:“紫鳶姐姐,別傷心了。要傷身子的。”
她只是長嘆,只能長嘆。
忽而門開了,綠屏匆匆走進來:“紫鳶姐姐,白公子來了。”
她驚喜地擡眸,卻見走進來的除了白衣,還有紫衫。眼眸登時暗了,她起身,盈盈拜下:“白公子,秋小姐。”
“紫鳶姑娘不用多禮。”白穎華淡然道,“上元那日多虧了姑娘相助,多謝。落兒今日忽然想聽你的琴了,我便帶她來了。”白穎華拱了拱手,而後便悠哉坐在了不遠處的椅子上,“落兒,你想聽什麼便說吧。”
她輕嘆,隨即將目光轉向一邊的紫紗女子:“秋小姐,不知想聽什麼?”
秋沉落卻是賊笑兮兮地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箋:“這個!”她將紙箋遞過去,“不知道你能不能將這個唱出來?”
白穎華餘光瞥見那紙箋,道是秋沉落想要爲難紫鳶,雖是稍含責備的話語,卻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寵溺:“落兒,你又頑皮。”
紫鳶接過那紙箋,看了一眼,又聞白穎華那句話,心下一陣暗喜,卻是命小丫鬟擺上琴案,淨手焚香後,才坐在了琴案前。
“白公子,秋小姐。見笑了。”隨即試音,緩緩吐了一口氣。
“執筆磨墨,偶見佳人翠袖紅衿;
酌酒對月,輕聞少年言笑晏晏;
夜色闌珊,酒酣處,情意兩綿綿。
大漠風沙,南望江山銀甲熠熠;
江南水鄉,北眺河川紅紗邈邈;
火樹銀花,月中天,誰解相思願。
輕折綠柳,慢撫瑤琴,
一處相思,卻惹兩處閒憂;
風過千里,無痕卻有恨,
誰肯爲我,輕奏一曲柳笛;
山水千里,兩心比鄰;
山水千里,兩心比鄰……”
琴聲潺潺,歌聲綿綿。
那唱詞甫一出來,白穎華臉色便是一僵,隨即看見秋沉落一臉得意,便搖了搖頭,又掛起了淺淺微笑,凝神細聽。
一曲罷了,秋沉落笑着拍手叫好,紫鳶卻是皺着眉,細細想了一會兒,又看向白穎華,頗有些惴惴不安。
白穎華自是明白紫鳶那神色的緣由,卻不點破,只是道:“這詞便送給姑娘,改日我再和落兒來聽。”
“那可是我們家穎兒親自寫的詞喲~”秋沉落忽然跳到紫鳶面前,一臉語重心長,“其實第三段那裡要稍微改改就更好了~”
紫鳶一愣,低眉
看了看那詞,猛地擡頭,欣喜地道:“公子,這詞真的……”
——這竟真是、真是他寫的……
白穎華輕輕點了點頭,又道:“落兒,我們該走了。你一大早來打擾人家姑娘,也聽過曲子了,滿意了沒?”
“……可是我還想去買吃的!”秋沉落見她竟是起身要走,不禁有點點着急,眼睛一轉便拽住了紫鳶的袖子,本想求助於紫鳶,卻不曾想紫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眼眸中滿盛了不知名的感激,頓時把到嘴邊的那句“你再陪陪紫鳶姑娘吧”給嚥了下去。
撫了撫額,白穎華伸手把她從紫鳶身上給扯了下來:“你去買吃的,趴在人家姑娘身上是要作甚?”
秋沉落癟了癟嘴,竟冒出來一句:“她身上很香!”
衆人倒塌。白穎華哭笑不得地把她拖出門,又對一臉呆滯的紫鳶道:“紫鳶姑娘,落兒方纔多有得罪,抱歉。我們先告辭了。”
出了悅容樓,白穎華陪着秋沉落從城東逛到城西,又從城西繞到城南,再跑到城北……凡過店必入,買了一堆又一堆有用的沒用的東西。最後,她把白穎華拉進了祈安寺。
祈安寺在城北,佔地頗爲廣袤,其中有一處景緻全國聞名,那便是祈安寺的杜鵑花。然而眼下並非杜鵑花開放的季節,因而除了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遊人甚少。爬了長長的階梯終於進得山門,秋沉落一路大驚小叫,惹來不少人側目,雖是佛門之地,卻仍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她看呆的。
寺中大殿前,一個身着金黃袈裟的老和尚轉着佛珠看着這一切,目光悲憫。
近得大殿,秋沉落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去,白穎華跟在她身後,方要進去,卻聽身邊一句:“阿彌陀佛,施主留步。”
白穎華側目看去,認得是寺中住持,遂轉身行了一禮:“大師叫住我有事麼?”
老和尚見她如此,緩緩笑道:“施主可信命?”
白穎華一怔。
——纔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也想過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找回秋沉落之後她雖然還是不願,卻也隱隱覺得,這或許真的是命運的安排?然而她一個女孩子,能有什麼值得被命運看上的地方麼?她很矛盾,也很害怕擔憂,遂不再去想。不想今日這老僧竟然問起這個問題來。
“或許信,或許不信。”沉默片刻,她道,“這個世界上意外頗多,但是太多意外放在一起連成一條線,就不是偶然了。”
老和尚對她的回答似乎不置可否,卻笑意盎然:“阿彌陀佛,這世上沒有偶然。”老和尚笑得十分慈祥,然而白穎華卻從中看出了悲憫,她心下咯噔一聲,看向大殿中正虔誠拜佛的秋沉落。
老和尚順着她的視線,說出的話卻是風馬牛不相及:“因果輪迴,施主。不管你信不信,這一切早已註定。”
“什麼早已註定?”這世界上能牽動她心思的只有秋沉落,見老和尚如是說,白穎華不禁急問。她原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然而雪山之巔的那人都可以在這世界存在,這怪力亂神的東西,信一信,總歸也不是壞的。
“阿彌陀佛。施主心中所想之事,自有天定,施主還是不要太過強求。”老和尚依舊掛着悲憫的笑容,“至於施主自己,不妨多多考慮其他關心你的人。人生幾十年,不過短短一瞬,卻能與太多人有牽扯。這便是緣。掌握好了緣,或許命便會有所改變。”
白穎華還待問他,卻見那老和尚已轉身欲離去了,只留下一句話飄在耳邊:“施主不妨先解決眼前的事情吧。或許後院會有人,施主想要見一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