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鈺閉上眼,眼前浮現着這些年的是是非非,他將許孝祖的兒子送走,卻無心插柳。
他讓趙元慎有了嫡子的身份,卻忽略了這個早慧的孩子,竟然早早的察覺了真相,儘管那只有一部分,卻已經相當重要。
他將許嘉彤送與許孝祖爲女,十六年的磨礪,暗中的人每月都將她最新的情況,他注視着遠方的她,一天天的等待着她長大,等到她有了能在宮中立足的能耐,足以成爲大同國後。
他曾經後悔過這樣的安排,也反悔過,他想讓趙元慎如歷朝歷代的王子一樣,娶一位將門之女,以得到兵力上的助力,可是趙元慎拒絕了。他想給許嘉彤尋一門殷富卻安穩的親事,許嘉彤卻偏偏和趙元慎越走越近。他希望許孝祖的兒子永遠不要回來,卻偏偏成了契丹質子,先到了中原王朝,又輾轉來到了大同。
一切都事與願違,或者說,一切都按照他早先預定的方向進行着……也罷,也罷,也許一切都是命。
“你既然來問朕,就是已經知道了什麼,你自己覺得事情究竟如何?”趙鈺苦笑道。
趙元慎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關鍵是您希望我是誰,或是,您認爲我是誰。”
趙鈺不由得點頭,不愧是他一心栽培的王位繼承人,只是說出真相,對他來說很是艱難,他靜默了良久,才道:“好,夠坦蕩,可是你就不怕……朕說你不是陳妃之子,而失去一切麼?”
“與其擔驚受怕的過一輩子,我寧願知道。這道理我也是近來才明白,與其大家都活得不安穩,不如一切後果由我承擔。雖然當年我成爲趙元慎的時候,尚在幼年,做不得主,可是畢竟我也享受了盛王殿下的尊榮,這一過就是十七年,或者是二十一年纔對。如今既然坦誠,我也不瞞着王上,早在十年前,我就在懷疑自己的身世了。”趙元慎坦誠地道,既然決定把事情攤開來,說一句和說十句,都沒有什麼要緊的區別。
而這十幾年裡,趙鈺對他,不要說是天家父子,就是尋常人家最親厚的父子也是比得了的。若是他不坦誠,到了這時候還要隱瞞,是連人都不配做了。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他若是珍惜這份父子之情,他就不該佔有趙鈺和趙家人拼上性命打下的江山。若是趙鈺放心他,知道一切還會將江山交給他,他定會用盡自己的一切,守護大同的安危。
“好啊,那時候就懷疑上了,你有沒有想過,若你不是朕的兒子,你就是在圖謀朕的江山,圖謀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趙鈺笑道。
趙元慎道:“算不算圖謀,要看您給不給。我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若是諸位王子之中,有更合適的成績大統的人選,我自然不會相爭。可是我不能看着大同江山落入項王手中,請您理解我的用心。但到了今時今日,只要您說我不是,我定然交出盛王軍,只求您看在他們能征善戰的份上,不要計較他們曾經有我這樣一位舊主。”
趙鈺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坦誠,有野心,難得的是有擔當,肯放手,好,好,沒有辜負朕這些年的心血。”他頓了頓,笑道,“在你心裡,是更相信自己是陳妃之子的吧?說說,爲何?”
趙元慎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這些話說出來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您教養我多年,我深知……您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性,您照顧故舊,出錢出力撫育他們的子女,您對王室有關的親族也一向優撫,將女兒、姐妹嫁與他們和他們的子侄。可是輪到立嗣,承繼這個王朝,您不會選擇一個和自己毫無血脈關係的外人。”
好,果然深知他的心思,趙鈺又是一陣大笑,走到他面前,親自扶起他:“不要多想了,你的確是朕和陳妃之子,你的出生早在王后之女誕下前三年九個月之前。在那個孩子兩歲多的時候,朕將他送走,將廢宮中的你帶到了營帳之下。這個安排,早在你出生之時朕就定下了,也因爲如此,服侍你的人從一開始便將你當成‘趙元慎’,你沒有身爲陳妃之子的記憶纔是正常,因爲你來到這個世上,幾乎根本沒有以陳妃之子的身份存在過。”
陳妃產子之後不足三日,就被吳王后命人用白綾絞死,而陳妃之子也被宮人帶到宮外準備溺斃。只是吳王后沒有想到,那個負責溺斃陳妃之子的宮人根本就是趙鈺的人,他將趙鈺又帶回了廢宮撫養。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就那樣一瞞就是一年有餘,之後他被轉到了宮外一處隱秘的宅子撫養……換句話話說,所謂陳妃之子,不過存活了三日,之後便是獲得新生的趙元慎,他對身爲陳妃之子時的事毫無記憶。
趙元慎還在震驚之中,趙鈺心思之周密遠他想像的更甚,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中,可是饒是這樣,他也沒能救下陳妃。
趙鈺道:“你還是可以叫朕父王,你是朕和陳妃之子,如假包換。”他期待地看着趙元慎,等待着他重新叫他一聲父王。
趙元慎眼角癢癢的,趙鈺對他的關愛恐怕是從他出生前就開始了,不然哪裡會爲他打算那麼多。
“父王。”趙元慎恭敬地行禮。
趙鈺扶起他,在他的肩膀上輕拍了幾下:“記住,兵權不能隨便交,你是朕的兒子,怎能把兵權交給別人?你交給了朕,就是交給了日後的新君,他們中的將領又有多少能得以善終?這些年,朕不停地考量,朕的江山只有交給你才最放心,盛王軍將會是大同真正的王軍,你要牢牢地把它抓在手裡,鬆手?一刻也不行。”
“父王……您……”趙元慎早就知道自己與世子之位,甚至是大同王之位最近,可是親耳聽到這一答案,還是難免感慨,“兒臣謹遵父王之命,只是父王……”
趙元慎語聲有些哽咽,他看向蒼老的趙鈺,那枯乾的手指,蒼老的面容,頭髮也已經花白了,他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