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的許嘉彤想起入尚宮局的那天早上,只想起八個字,雲淡風輕,秋高氣爽,她踏上馬車的那一刻彷彿重新活了過來。
她畢竟是個年輕女子,有這樣的機會擺脫家裡烏煙瘴氣的一切,只覺得好不容易逃出了牢籠,日後遇到的事情縱有波折,只要盡了心力,總會安然度過。
後來她回憶起那時心中所想,不覺搖頭失笑,到底年紀輕,沒有經歷,只看到了年輕所帶來的勇氣和銳氣,卻不曾想過,她日後所遭受的十倍於定安侯府帶給她的侮辱與委屈,而那險惡,也是前所未有的。
許孝祖樂得看着許嘉彤進宮,他作爲父親,女兒有才名,他臉上有光。待許嘉彤離去,他又可以放心地爲許嘉嵐打算,何樂而不爲。
馬車路過戴府舊址附近時,許嘉彤喊了停,她並非想多看戴府一眼,那裡她在夢裡已經回去許多次了。她停下來,是想起了巷子裡的那兩個主僕,她記得男主人生了重病,又一位僕婦不離不棄地服侍着。
“公公,容我去探望一位故舊,半柱香的功夫就回來。”許嘉彤半帶撒嬌地央求着,不知爲何,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地方。
碧水雖然不能相隨入宮,可是要送她到宮門口的,趕忙跟了過去,眼睛機警地左右看着,怕又像上回那樣被歹人盯上了。
許嘉彤一進巷子,就小跑起來,初時只是爲了快些,不耽誤時辰,可是不一會兒,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她好想像個孩子一樣,無所顧忌地在這巷子裡和玩伴一起追逐嬉戲。
“咚咚”許嘉彤跑地臉紅紅的,看見那扇熟悉的木門,自己敲了幾下。
不一會兒那位楊嬸出來,看見她很是驚訝:“姑娘怎麼來了?難不成……您回去之後打聽了,您府上有姓趙的親戚?”
許嘉彤不覺斂住笑,搖搖頭:“不曾……那件事我會留心的,若是有了消息,就遣這丫頭來告訴你。”她指了下身後的碧水,“碧水,把你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給她。”
“這怎麼使得,使不得的,使不得的。”楊嬸推辭着,奈何盛情難卻,只得收下,“您是菩薩心腸,小人先收下了,將來若有機會一定報答您。您和小人的另一位主人生的像,也是緣分,就是可惜……”
楊嬸哽咽起來,她怎麼看許嘉彤怎麼像戴玲香,她忽然問道:“您家裡可有姓戴的親戚、故交?”
“曾經有過。”許嘉彤愣了一下,戴元冠曾經算是吧,可是他是姓趙的,又不算是了。
而且趙元慎的年紀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而楊嬸所說的親戚故舊顯然是長一輩的,自然不是了。
“有過?是誰?”楊嬸眼睛一亮,激動地道。
“與我差不多年紀,如今已經不在了。楊嬸,我要出趟遠門,待我回來,我找一位醫術高明的郎中上門給你的主人看診。就算他不能康復,相信也會有所助益。”許嘉彤急着回去,楊嬸再說什麼她也不肯放心思下去。
楊嬸無法,只能謝了又謝,之後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長吁短嘆。
在不久的四個月之後,許嘉彤回憶起這一日,正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她與秘密和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可她偏偏轉錯了方向,錯過了。
而她更沒有想到,好不容易被她救回來的曹氏,爲了這件事,爲了保護她,而命喪黃泉。
宮門依然如舊,只是此次進宮,她的身份已不再只是定安侯許孝祖的女兒,她有了另一重身份,尚宮局的女官,不久之後的司制大人。
許嘉彤是吳王后召入宮的,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到儷凰殿磕頭謝恩,她也樂得如此。聽說齊尚宮與曹氏有些嫌隙,她總不好一來了就自己湊過去討沒趣。
“臣女叩謝娘娘成全大恩。”許嘉彤恭恭敬敬地下拜,尚宮局的女官自稱臣下,只是她們這些勳貴之後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快扶起來。”吳王后笑着吩咐玉蘭,滿意地打量着她,“才幾個月沒見,就愈發的亭亭玉立了,這衣裳,這人,是真的好看。宮裡雖比不得家裡,可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來找本宮。周司制也是個和善的,本宮許了她正月裡告老還鄉,又賜了田畝大宅給她,你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問她。”
“娘娘對臣女關照如斯,臣女感激不盡。”許嘉彤說這番話時卻是與從前不同的另一番心境,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當年棄她於不顧的罪魁禍首,縱使她有心補償,她也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吳王后問起了曹氏的病情,命人送些藥材過去,這才說道:“如今阿柔有了身孕,你又進了宮,不能隨意出去,她入宮請安的時候,你多開解開解她。她是個心思重的,你卻是想的開的,若能兩相得宜,就好了。”
不提還好,一提許嘉彤心裡就冷了一截,不覺就表露了出來,躺在吳王后掌心裡的柔荑就僵住了。
吳王后蕙質蘭心,微微苦笑:“看來你是知道了,本宮也是想讓元項早有子嗣,本宮也好含飴弄孫,也沒得傷害了那無辜的孩子。說到底,許嘉嵐只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你不與她往來就是了,總不會爲了她和阿柔還有本宮生分了吧?”
木已成舟,若要舟沉,只能釜底抽薪,舟底鑿洞。
何況吳王后本就偏向趙元慎,她又是這樣的身世,也定是希望看到他們二人親厚的。
“娘娘放心,臣女懂得。”許嘉彤微微一笑,不着痕跡地道,“只是三姐姐與殿下一起也有些時候,只怕王妃娘娘心結甚深,尤其是以爲成親之前,他們就過從甚密……她性子柔,凡事只是忍讓,姐妹一場,還望娘娘多體諒她。”
“傻孩子,她是本宮真真正正地兒媳婦,又是王大人的嫡長女,本宮怎會不疼她。”吳王后笑道,“婚姻大事要的就是門當戶對,女人有了家世的守護,又嫁了顯赫的郎君,這一世就會順遂。嘉彤,你放心,只要你聽本宮的安排,本宮定不負你,夫榮妻貴,定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