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山。
官道旁的密林裡,兩匹駿馬正低頭嚼着青草,樹影斑駁落在男子肩頭,晨陽如縷灑在幾封奏報上。
密奏——
十月初五,呼延昊夜率五千精騎馳出狄部,蘇丹拉帶着突哈王子的屍首,率殘部退往勒丹撤退。
十月初六,西北軍副將驃騎將軍魯大率五萬兵馬大漠圍剿狄部精騎五千。狄部落入呼延昊麾下,其麾下部衆挾部族百姓號令七萬鐵騎死守,西北軍主帥失蹤,強攻暫緩。
同日,西北軍左將軍王衛海率部突襲勒丹牙帳,殺敵三萬,大勝而回途中路遇蘇丹拉殘部,斬蘇丹拉首級,奪突哈屍首,俘勒丹殘部而歸,勒丹王聞訊病重。
同日,塔瑪大漠流沙坑陷,現地宮陵寢,大殿燒燬,西北軍百里運桑卓湖水救殿。
十月初七,大殿火熄,殘箭遍地,四面焦黑,未見人馬屍骨。殿內有門兩道,一日未尋見機關,桑卓綠洲樹矮枝細,難以爲攻城木,魯大定西北關城運木之計。
“她沒事。”清風徐來,草葉落於奏報之上,男子信手拈了,掌心裡攤着。風舒草長,那青青顏色,春寒玉瘦,似那人。
李朝榮恭立男子身後,未接話。在他看來,暮姑娘未必無事,那沙坑陷了元修、暮姑娘和月殺,也陷了呼延昊和狄兵,地宮大殿殘箭遍地,又起了大火,顯然有過機關拼殺,既如此,何以一具人馬屍骨未見?
那地宮機關有古怪,暮姑娘許去了殿門後,但在那殿門後也可能遇上機關之險。
此時說無事,言之過早。
但他忍下未言,無需他道破,主子心思從來莫測,怎會看不破?只是心中望念姑娘無事罷了。
這三日,主子日夜疾馳,一日跑死三匹馬,三日到了青州界,喝口水都是在馬上,若非心中執念,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眼看西北在望,姑娘有事無事,去了便知。
“朝中命青州軍救西北,奏摺送去帝駕中,替子已畫可,青州軍已出。”李朝榮抿着脣,目沉面冷。聖旨敕書,按朝中祖制,當由朝官起草,陛下畫可後,原旨封存,再起草抄旨後纔可下發。帝駕准奏那日,朝中調兵的旨意便直接發去了青州,顯然早已準備好兩道聖旨,不待陛下原旨發回,敕書便下達青州。
元家如此輕忽聖意,已是無法無天!
“嫡子失蹤,他們也是急了,怎會等聖旨回朝?朕不在宮中,不還有太皇太后?”步惜歡收了密奏,擡眸望遠,平平無奇的眉眼,素布白衣,懶懶一笑,偏生如虹氣度,如見雲容。
“元家大公子和四公子請來西北尋元修,四公子元謙常年纏綿病榻,太皇太后未準,準了大公子元睿來西北。這兩年,青州守將侯承業與元睿過從甚密,元修少年時期與元睿多有不和。”李朝榮皺起眉頭,元家派元睿和青州軍馳援西北找尋元修,這是找人還是害人?害了元修也倒罷了,暮姑娘可同在地宮中!
步惜歡聞言,眸底波瀾不興,不緊不慢牽起脣角,噙一抹輕嘲笑意,“如此,元睿回不去盛京了。”
李朝榮微驚,不解。
“大漠地宮許與暹蘭古國有關,黃金神甲,瞧在誰眼裡都是起事之資。元睿私結外黨,前兩年還有些耐性,聽聞此事便自請來西北,心太急,意太明。”步惜歡撫着掌心草葉,嘲諷微深,“準他來西北,便是準他入地宮,暹蘭大帝的陵寢,機關深詭,豈是誰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
李朝榮深吸一口山風,灌了一腔涼氣。
太皇太后準元睿來西北是想殺他?
“元家向來如此,太在乎名聲,便是清理門戶也要留個兄友弟恭的美談給天下人,好過留個戕害家族子弟的污名在世間。”男子話嘲諷,唯望那草葉的眸光輕柔,世上少有兩全事,不捨,難得。
李朝榮擡眸望一眼身前男子,只見那山風清幽,男子執草葉負手遠望,晨陽高升,青天寥闊,人在山間,指點天下,談笑爭雄。
“主上可想入青州,順道微服查探青州局勢?”
“不需。”步惜歡淡道,轉身望向身後茫茫青州山,“翻山。”
翻山入呼查草原,可一路馳去西北。
李朝榮恭身應是,青州軍已動,青州局勢有些微妙,官道之上探子多,走官道容易生事,但翻山不如走官道快,主子心繫姑娘安危,他原以爲主上會冒險走官道,還在想着若如此該如何勸,未曾想主子心急卻不曾亂,事事皆在心中。
李朝榮轉身去牽馬,回來時見步惜歡望着掌心草葉,樹影斑駁落在他臉上,瞧不清神情,只瞧見他輕輕一撫,隨風送遠。
李朝榮忽怔,心中閃念一動,莫非……主子走青州山入呼查草原,還有些別的心思?
想着,步惜歡從樹下走出,風華雍容,矜貴散漫,方纔樹下那神情似只是李朝榮的錯覺,他轉身深望一眼晨陽照着的青州山,道一聲:“走吧。”
地宮,甬道幽長,壁上油燈火苗晃着,生着虛影。
元修醒了,四人卻困在了甬道中。多日未曾進食,只靠水撐着,四人都有些手腳虛軟。
元修發熱的時候,暮青三人未敢查探甬道,怕誤觸了機關引險上身。如此狹窄幽長的道路,機關難躲,元修昏迷着,帶着他躲避機關會更險。
元修醒來後,暮青三人才開始查探甬道。這條甬道長十幾丈,盡頭一道石門,想出去看來是要尋開門的機關,但機關一直未尋見。不僅開啓石門的機關未尋見,連預想中的巨石或者其他機關都未遇着。這條甬道看起來似乎沒有殺機,只是將他們困在了其中。
月殺從甬道壁頂落下來,搖搖頭,“摸過了,跟牆上一樣。”
這條甬道兩面牆壁都以青石雕着繁美的圖畫,繪得是仙子引路,帝王攜百官登天路的故事。這一條白骨森森的甬道里,兩壁竟繪着昇天成仙之景。暮青等人將牆壁上所雕的凹凸之處摸過了幾遍,都未曾發現有異之處,後來月殺猜測兩壁繪的是昇天之景,機關也許在頭頂,便縱躍而起,將頭頂的石雕也摸了一遍,讓人沮喪的是,如同牆壁一樣,開啓石門和殺人的機關都未見着。
元修看了眼月殺,此人身手不俗,上俞村一戰時,他曾馳往葛州城請援,江南新兵多不擅騎馬,他騎術不錯,後來自請當她的親兵長,想着她從軍時日尚短,身邊親近之人頗少,他便允了。原只以爲這越慈有些身手,未曾想大殿之中竟能行避箭點燭之事,方纔攀壁而行的輕功也能瞧得出是高手,只是他尚未瞧出此人身手出自何門何派,倒是觀他狄部那夜殺人之舉,頗像江湖殺手。
若真是江湖殺手,怎會來軍中?
元修心中生疑,因身困地宮,出去是首要之事,便暫壓了心頭疑慮,只待回了西北再查。他轉頭問暮青道:“你有何看法?”
她聰明,腦子轉得快,按她之前的推斷,此地宮的主人不惜燒掉前殿也要逼他們進來,許因寂寞,想要尋高手破解他的機關,也許是有別的用意,但需他們通過層層試煉。但無論是何因由,地宮主人的目的絕非是在此困死他們,那麼這條甬道必有開啓那石門的機關。只是他們來來回回查遍了都沒見着,不知她有何看法?
他們想不到之處,許她能想到。
暮青蹙眉沉思,她暫時還想不到,機關一定有,尋不到只是他們遺漏了哪裡,只是一時關聯不起來罷了。
元修看暮青低着頭,手抵着下巴輕輕擦磨,那下巴有些小巧可愛,那手……他腦海中忽然掠過拔箭那時的情形,心頭不由忽亂,趕忙將目光轉了開。
目光這一轉開,他望見地上屍骨,不由一愣,“這些人是如何死的,你可瞧出來了?”
他不知昏睡了多久,但知道他昏睡時,她一定將這些屍骨都瞧過了,有沒有可能發現一些機關的線索?
話雖如此問,元修卻不確定,畢竟這地宮很可能是暹蘭大帝的陵寢,那這些屍骨可能有千百年了,死了這麼久,很難想象世上能有仵作驗出死因來。
“活埋的。”暮青卻毫不遲疑道。
元修微驚,她還真驗出來了?這些人可死了千年了!
孟三也覺得不可思議,連月殺都看了過來,反正一時半會兒尋不到機關,難得有一事有解,三個男人便看向了暮青。
暮青蹲去地上,抱起只頭骨來,一手託着,一手在天靈處拍了拍,隨後把掌心攤給三人看,只見她掌心裡一層細細的黃沙!
“人是在沙中活埋的,因死前在沙中掙扎,口鼻未閉,黃沙經口鼻耳進入,皮肉*分解了,黃沙卻不會隨之分解,它們留在了頭骨中,是死者留在這世間最後的語言。”暮青看了那些黃沙一眼,死者的語言她是看懂了,但是沒看懂地宮主人的語言。
他到底把開啓石門的機關設在了哪裡?
這是暮青驗屍以來解釋得雖簡潔的一回,三人卻聽得最明白,心中難免生出嘆意。
千年前的屍骨她也能驗出死因!
暮青轉身抱着頭骨蹲下來,將其放回原地,地上鋪着青石磚,油燈照着,清幽森冷,暮青放下頭骨的手忽然一頓!
元修在後頭瞧見,問:“怎麼?”
暮青沒答,擡頭望向甬道盡頭,又回頭望向來路,掃一眼慢慢一地的白骨,忽然仰頭道:“不對!有個地方,我們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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