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兄,謝兄……”耳中傳來百里笑的連聲叫喚,讓她從無邊思緒中回過神來。
方纔沈千沫一直凝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雖面色平靜,內裡卻早已心潮翻涌。不過她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因此百里笑倒是沒看出任何異常。
鄰桌那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百里笑也催促着快點趕路。這裡離幽冥谷還有好幾十裡,十二月的北方天寒地凍,天黑之前他們必須趕到北狄境內找到客棧住宿。
一路上,沈千沫的腦海裡全是孟元珩的影子,以致於百里笑跟她說了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直到聽百里笑說起“白髮魔君”四個字時,她才微微一怔,問道:“你剛纔說什麼,誰是白髮魔君?”
百里笑難得見沈千沫這麼正式的向他提問,一時有些發愣,撓撓頭解釋道:“謝兄剛纔沒聽鄰桌那兩人說起嗎,白髮魔君好像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老百姓對那個煊王的新稱號。嘖嘖嘖,這又是白髮又是魔君的,聽上去就不像是個好人哪。”
沈千沫心裡一緊。阿珩怎會變成白髮,又怎會變成魔君?雖然他是有些喜怒無常,可是怎麼也當不起“魔君”兩個字啊。他到底做了什麼,會讓百姓對他如此詬病?
她艱難的扯開嘴角,低啞出聲道:“不是聽說煊王雙腿殘廢在府中靜養嗎,怎麼會成爲白髮魔君呢,傳言會不會有誤?”
百里笑不解的搖頭。“我久居雙溪村,消息閉塞,也不太清楚,不過剛纔聽那兩人說,煊王好像是爲了他死去的王妃才一夜白頭起兵謀反大肆殺戮的,聽說在錦陽關那會兒,他一下子就下令殺了五萬名大晟將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現在老百姓都傳言說煊王已經入魔了。唉,真不知道那位煊王妃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英明一世的煊王爲她如此癡情,她要是在天有靈也該感到安慰了。”
“轟”的一聲,饒是沈千沫再自認沉着冷靜,也覺得眼前一黑,腳步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
一個人,要有多傷心多悲憤纔會一夜青絲變白頭!又要有多大的決心和毅力纔會讓一個肩負着百年祖宗基業的國姓王爺違背祖訓起兵叛國,以致於受盡天下人唾罵!
白髮魔君!這四個字讓沈千沫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狠狠揪了起來,連呼吸都感到疼痛。
阿珩,你這麼做,都是爲了我嗎?
鼻子很酸,眼睛很痛,沈千沫再也忍受不住不斷蔓延擴散的酸澀心疼。眼眶中似乎有滾燙的淚水想要奔涌而出,可是她強迫自己用理智把它逼回。在百里笑面前,她認爲暫時不宜表露身份。
“百里笑,我要儘快趕往靖州,重樓草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採了,你自己多保重。”心急如焚,她深呼吸了一下,調整好心緒,向百里笑匆匆交待了這一句,便欲與他分道揚鑣。
百里笑趕緊攔下她,勸阻道:“謝兄,此去靖州城少說也有五百多裡,而且那邊戰火不斷,又不太平,你不能去。”
“就是因爲那裡不太平我纔要去。”沈千沫看着他,眼神堅定。“因爲……那裡有我的家人。”
百里笑看她一下子變得臉色蒼白,心緒不寧,想必是極爲擔心在靖州的家人,便自告奮勇的說道:“謝兄不必憂心,我知道一條從此地往靖州的捷徑,比走官道要快上好幾日,不如我陪你一起去靖州走一趟。”
百里笑所說的捷徑,其實就是從這裡直接穿過北狄國境內,到達靖州城。這就相當於走了一條直線,的確比走官道饒一個大圈要快很多。
沈千沫見他執意陪同,也不再推辭。百里笑常年翻山越嶺到處採藥,對這裡的地形肯定是比自己要熟悉,帶上他這個嚮導,也可以節約時間,少走彎路。
她現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靖州,去見孟元珩。
兩人在小鎮上租了一輛馬車,便立即啓程往北狄方向出發。
沈千沫本想騎馬而行,這樣至少比馬車要快一些。可誰知百里笑卻尷尬的抓抓頭,說他不會騎馬。沈千沫忍不住吐糟,你說你一個大男人連馬都不會騎,這像話嗎。
面對沈千沫嫌棄的眼神,百里笑卻漲紅着臉,理直氣壯的吼道:“小爺我採草藥需要的是爬山攀嶺,會騎馬有何用?”
百里笑此人,還真是個“醫癡”,估計除了草藥,他對其他事物也沒有什麼興趣了。
北狄與大晟歷來通商頻繁,因此他二人假扮成藥商,經過北狄邊境時倒也順利。一路疾行,三日後的正午,他們已來到北狄都城,大定城。
當今中原,四分天下,其中大晟疆土最爲遼闊,物產也最爲富饒,而周邊環列的三個小國中,又以北狄最爲強盛,其他西涼南譫兩國不能望其項背。
大定城既是北狄都城,雖然比不上盛京的車水馬龍歌舞昇平,但也算得上繁華。走在大街上,兩旁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人流不息,熙來攘往,極爲熱鬧。
這一路上,沈千沫因爲擔心孟元珩,基本上都是保持着沉默,很少主動和百里笑說話。百里笑雖然是個話癆,一刻靜不下來,但是見沈千沫心事重重的樣子,倒也不敢多話,就這樣憋悶了一路。如今來到大定城,眼見繁華街市熙熙攘攘,便又恢復了本性,話也多了起來。
經過一座酒樓,百里笑仰起頭,看着門匾說道:“醉霄樓,好名字。謝兄,不如我們乾脆就在這裡吃了中飯再走吧。”
沈千沫擡眼打量了一下這座名爲“醉霄樓”的酒樓,裝修講究,門面豪華,顯然極爲高檔,不過想必價格也不低。她橫了一眼兩眼放光的百里笑,淡淡的說道:“你請客嗎?”
她墜崖那會兒可是身無分文,所以現在身上也沒銀子。
“嘿嘿……”百里笑乾笑幾聲,一時作聲不得。的確他出門時也沒帶多少銀子,囊中羞澀的很,最多也只能吃點路邊簡單的食物,吃不起像眼前這般高檔的酒樓。
嚥了幾口唾沫,正想招呼沈千沫離開,卻忽然被沈千沫一把拉到了酒樓門口角落背光處。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百里表驚聲問道。
沈千沫轉頭,食指放在脣上,示意他別出聲。
隨後,兩名身材瘦長面容肅然的黑衣男子從他們身旁經過,渾身凌厲的氣勢和精光內斂的眼眸,一看就知道是內力深厚的高手。
沈千沫記得自己曾在雪嶺千丈峰上見過他們,這兩人是無影門的殺手。
無影門的人爲什麼會在北狄出現?莫非墨寒山除了勾結孟天珞之外,還在暗中勾結北狄人嗎?墨子令中又藏着什麼樣的秘密,會讓墨寒山如此重視?還有青蘿,她一直在奉命暗中尋找墨子令的事情,除了自己恐怕沒人知道。綠竹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沈千沫蹙眉沉思間,兩名黑衣人顯然並未注意到她,已經越走越遠。她急於趕赴靖州與孟元珩會合,轉身想招呼百里笑儘早啓程,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這傢伙已經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