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一次慢慢地升起, 寂靜的屋子裡在沒有燈光的籠罩下,完全被漆黑佔據,早已適應這種氛圍的我, 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中, 在瀰漫着絲絲涼意的黑暗中, 僅有月光如薄紗般地披在我的身上, 只是依然不能驅散我那彷徨的心境。
手上緊捏着電話, 看着屏幕上的那一串熟悉的數字,猶豫了許久,都沒有勇氣按下去。
爸爸媽媽, 你們到底隱瞞了我什麼?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連那個醫生都知道你們卻不肯告訴我?是不是我真的做過什麼不可彌補的事?
神遊中指腹在按鍵上摩挲着,最終還是在想了解真相的決心下稍用力按了下去, 撥通了電話。
嘟嘟幾聲後, 柔和的說話聲自另一端傳來, “喂?”接電話的人是媽媽。我想張口呼喚,可喉嚨似被什麼卡住, 一時發不出聲音。
“喂?是哪位?”見對方長時間不說話,媽媽又奇怪地問了下。
“喂?”
“媽媽……”這聲叫喚幾乎使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小夜?”媽媽驚訝地叫了聲,“是小夜嗎?”
“嗯……”
“小夜,你這孩子,爲什麼不說話, 盡會嚇媽媽!”那邊的聲音儘管是責備着, 卻充滿着濃濃的寵溺。
“對不起……”
“怎麼啦?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我想問以前的事, 我想知道真相!可是我問不出口, 特別是在想到媽媽過去傷心的樣子, 那剛到脣邊的話又被嚥下去。
“小夜?你說話啊,別嚇媽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啊?”覺察到我的不尋常,媽媽也開始着急了。
“沒什麼,媽媽……”最後我還是放棄了,“就是太久沒打電話回家……”
“呵呵,你這個孩子,真是的。媽媽都被你嚇壞了。”聽到我貼心的話語後,媽媽樂呵呵的笑聲迴盪在我的耳邊,忽而一種幸福感涌上心頭。
“對不起,媽媽……”
“在那邊還好嗎?昨天你爸才說要打電話給你呢,怕你一個人在外不習慣。”
“我很好……”只是心好痛,尤其是在聽到媽媽如此關愛的問話之後。
“要注意照顧自己,要是生活費不夠一定要說,知道嗎?”
“知道了,媽媽……”
“太晚了,還是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吧?”
“嗯……”
“那就早點睡啊,別累壞了。”
“嗯,那再見,媽媽……”
“再見……”嘟嘟……
握着電話的手慢慢垂下,微微仰頭,迷茫地望着深邃的夜空。問不出口啊,哪怕是再怎麼渴望知道真相。是因爲膽小,怕見到現今的溫馨畫面被打破麼?
放下手上的電話,拿起身旁的那個信封,出神地盯着,我真的可以從這裡找到答案嗎?所有的過去真的可以在那個地方找到嗎?探究的慾望在身體瘋狂地叫囂,腦中對未知的渴求不斷地膨脹。捏緊信封抱着頭,而那個醫生的話一直在耳邊揮之不去。
我想知道一切!
終於在心裡大喊之後,作出了決定。
一夜不眠,看着微光稍稍露出雲霞後,草草地收拾了下行李,就匆忙奔向機場。登機前又撥了一個電話,沒有告知理由,只是簡單地對雷恩說我請假,請他幫我向老師說一聲,之後便不再猶豫地踏上了尋找真相之路。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飛機上呆了近十三個小時後,沒有停留休息便按着地圖的指示又坐了一個小時的公車,纔到達地圖上畫的城鎮。
說是城鎮,卻甚是繁華,除了面積不大以外,其餘的與大城市裡相差無幾。
穿過幾條主要街道,接着拐進一個小區裡。環顧四周,只見坐落於小巷兩旁的都是獨立的小樓房,有些裡面還有一些小庭院,這令我想起了以前在日本住的房子有些相似。
擡起手輕輕打開那張白紙,細細看了下,又左右張望一下,最終視線停在了前面一個三層樓高的房子上。
我慢慢地移動着腳步,距離越近我的心就愈加地不安,心的跳動更加頻繁。這裡就是隱藏真相的地方?我真的可以從這裡瞭解到一切?
站在柵欄前,我仔細打量了屋子一番。設計很簡單,卻又不是精緻。陳舊的牆壁在訴說着過往的歷史。荒涼枯燥的庭院說明了已被遺棄多時,緊扣着柵欄的鎖也佈滿了鐵鏽。從這些環境來看,無一不再告訴我,這座樓房已經空置多年了。
不明意義地愣着,那個醫生到底要我來找尋什麼呢?是不是裡面藏了什麼要我進去?
望着房子,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忽略了經過的路人詫異的目光,直至一聲叫喚才讓我驚醒。
“請問你找誰啊?”。一個挎着菜籃子的婦女靠近我輕聲問
“嗯?”我回頭一看了眼那個婦女,思索了半刻,纔開口,“我想請問一下,這裡以前住的人現在在哪?”
“這家人?”婦女驚訝地說,“他們早在八年前就搬走啦。”
“八年前就搬走了?”我皺起眉頭,心裡有點不爽,人都不在了還叫我來,那個醫生是在捉弄我麼?“搬去哪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
“他們爲什麼要搬走?”不想輕易放棄,我還想再尋找最後一絲希望。
“這我也不清楚。”婦女搖了搖頭。“不過……”
“不過什麼?”好像看到了希望之光,剛垂下的頭又猛然擡起,期待地等着她的話。
“當年我記得他們的孩子出車禍一個星期後就搬走了,而且走得很匆忙,連離開都沒有和大家道別,我也是幾天後才知道他們搬走了。”婦女搜索着記憶說。
車禍?這麼說……“這家人姓千乘?”我訝異地問。
“是啊,你不是認識他們才找到這兒的嗎?”婦女有點奇怪地問。
原來這裡是我以前的家啊?我欣喜地又重新察看着這棟房子,可惜還是沒有任何回憶,過去我真的在這裡住過嗎?
“你對他們很熟悉?”既然她知道我家,說不定也知道點什麼,例如還沒失憶的我。
“當然,我們還是鄰居呢。何況在這個鎮上誰不認識千乘醫生啊。”婦女自豪地說。
原來爸爸過去是這裡的醫生啊,過去……八年前……等等!不是七年前嗎?
“他們不是七年前搬走的嗎?你沒有記錯吧?”
“怎麼可能記錯啊,當時他們家的孩子出車禍引了多大的轟動啊。”婦女堅信地說。
八年前?那爲什麼爸爸媽媽和那個醫生都說是七年前呢?中間漏掉的一年又發生什麼事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的孩子爲什麼會出車禍?”先從簡單的問題開始弄清楚吧,也許能推測出一些原因。
“打架唄。”婦女的口氣忽而變得有點不屑。
“打架?”我也會打架?我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人,我更加懷疑她是不是記錯了?
“是啊,和別人打架,被人推出了馬路,當時剛好有一部卡車經過,結果就……唉”婦女嘆氣道。
“他真的會和別人打架麼?”我還是不太相信,那出車禍不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誰說不會啊,那個孩子,簡直就是個小惡魔。”婦女的表情開始變得厭惡,低壓的聲音充滿了鄙夷。
“惡魔?不會吧?”以前的我有這麼惡劣麼?看她的表情,彷彿當年的我就差沒達到人神共憤的程度了。
“誰說不會,那個小鬼,什麼壞事沒幹過。年紀小小就整天逃學,還愛跟和別人打架。後來又結
識了一羣不良少年,幹盡壞事。身爲他們家的鄰居,我們沒少受罪啊。”
“那他父母呢?”爸爸媽媽不是一直都對我很嚴格嗎?不可能會放任我這樣的啊。
“那小鬼是個鬼靈精,在他父母面前裝得可乖了,再加上他是獨生子,千乘夫婦對他又是百般地寵愛。每次有人向他們投訴那孩子的惡行,他們都極力維護,從來不肯責備一句,把那孩子慣壞了以後不就造成悲劇了。”婦女兩手一攤,又是一聲嘆氣。
原來以前的我是這樣的人啊,難怪爸爸媽媽不肯提起,又對我那麼嚴格,是怕我再次變回原來那樣嗎?
“話說回來,你是他們的親戚嗎?我怎麼覺得你有點面熟啊。”這時她才注意到我的身份啊,我無奈地想。
“我就是他們家的孩子,千乘夜。”
我承認我這樣說有點惡作劇的心態,想看看當她知道自己當着本人的面說他的壞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果然那個婦女聽到我的話後,臉瞬間刷白,瞳孔也因吃驚慢慢放大。呵,看來效果不錯嘛。我得意地想。
只是她的表情僅維持了片刻,且應該要說的道歉的話也沒有隨之出現,甚至換成嚴肅的表情不滿道,“討厭,大白天的不要開這種玩笑。”
“呃?什麼意思?”我錯愕地問,我的樣子像在開玩笑嗎?
“呼,看來不是真的。”那婦女鬆了口氣,然後責備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惡作劇,還有你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親戚啊,不然怎麼會不知道那個小孩早在八年前就死在那場車禍中了?”
死在那場車禍中?我的大腦頓時轟地一聲,震驚地立於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這個人是在開玩笑吧?她是不是真的哪裡記錯了?還是說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譬如說之後我又被救活了。況且也不一定就是八年前,也有可能是她的記憶出錯,是的,她一定是搞錯了,那個小孩不是我,我堅定自己的想法纔出聲。
“你纔是開玩笑吧?那場車禍明明是七年前,怎麼會變成八年前了,而且那個孩子也沒有喪生在車禍中啊。”
“你!”婦女驚詫地瞪着我,不悅地說,“我怎麼會記錯?當時那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孩子當場死亡,那樣子真是慘不忍睹啊。他的母親也因此精神失常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你有什麼證據說他死了?”我驚慌地大喊,更多的是想讓自己鎮靜。
“你這人真是,證據我當然有,這個鎮子上誰不知道,你可以隨便找誰問都行,要是還不相信,你可以到鎮子外的南邊那個墓場看一下,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語畢,她氣憤地甩頭走開了。
我還是怔怔地站着,內心強烈地掙扎着,一邊叫喊着不要相信,另一邊又在爲尋求真相吶喊着。
在無意識下,我的雙腳自主地移動起來,開始是一步一步,接着便加快速度奔跑,毫不停歇地跑向那女人說的地方,鎮子外南邊的墓場。
儘管小鎮不大,但要去相反的方向也需要點時間。二十幾分鍾後,我氣籲喘喘地穿梭在各個墓碑之間,尋找着自己的目標。一面害怕着,一面又不斷地尋覓,一定不會有的,一定是那女人在嚇我。
看遍了一大片後,我終於鬆懈下來,原來那個女人真的在說謊。我就奇怪,如果千乘夜當時真的死了,那我又是誰?
我搖搖頭,不禁覺得可笑,自己真是太幼稚太好騙了,居然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
還是快點回學校吧,過去的事記不起來也就算了,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爸爸媽媽還是很疼我,也不影響我以後的生活。換回輕鬆的心情於是我舉步踅身,欲要離開,卻在下一秒怔住了。
一個不應該也不可能出現的東西,映入我的眼瞳。
自地面立起的光滑的墓碑上,鑲着一張照片,裡面是一張熟悉的臉孔,雖是稚氣,但相似的容貌五官亦未改變多少,那是我常年在鏡子裡可以看到的面容啊。唯一不同的是,照片裡面的人有着從未在自己臉上出現過的微笑……
目光再往下移去,刺眼的大字呈現在眼中,‘愛子千乘夜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