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煥章苦勸張博虎早日脫身,的確是出於真心。》,張博虎可以走,但他是萬萬不能,也絕不會走。
文煥章乃是南楚前線統帥,如若一走了之,難免揹負臨陣脫逃之名。他還有何面目面對世人?楚帝與譚重元又豈能容他?
既是兩難,那便索性什麼都不做,事實上也是什麼都做不了。只是從那以後,二人的話語都是日益見少,有時候甚至整日都不開口說一句話。眼睜睜的看着楊致在南楚大地上揮毫潑墨、任意揮灑,二人心中是何滋味,可想而知。
張博虎確有先見之明,對楊致戰略部署的預判,不到一個月就變成了現實。
十一月下旬,江夏五萬新軍抵達臨湘。陳準奉楊致帥令,分兵三萬補充至沈重所部,自己帳下留用兩萬。
沈重花了十日左右的工夫重新整編之後,奉楊致帥令,領兵七萬前往平江與楊致會師,再往長沙進發。
楊致嚴令必須看死巴陵之敵,陳準爲此拉出了全副家當。在北門、東門兩個方向,各自部署了一百門火炮,五百具重弩,軍士兩萬。部署在南門的火炮多達四百門,重弩近兩千具,親率三萬軍士嚴防楚軍突圍。
十二月十七日,沈重與衛飛揚的兩個重兵集團,加上葉闖所率的兩萬人馬,共計二十萬大軍,成功實現對長沙的合圍。
次日,楊致遣使入城勸降。帶給南楚君臣的話,極是簡單爽利:限三日之內開城納降。三日之後,攻城。
十二月十九日。文煥章與張博虎得訊,頓時面如死灰。相對無言。
文煥章統軍數十年,一直愛兵如子。從無剋扣糧餉中飽私囊,以及賞罰不公之事,是以深受將士衷心愛戴,在楚軍之中享有極高威望。正因如此,巴陵守軍才未發生譁變,但在當日已公推兩位將領爲首,前來勸說文煥章向夏軍納降。
文煥章不再與張博虎商議,澀然笑道:“爾等自行與夏軍接洽吧!老夫就不去了。”
兩位將領滿面羞慚的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我等多謝大帥體恤!”
待二將退下之後,文煥章對張博虎苦笑道:“事已至此。軍心已失,何苦再造殺孽?放這數萬將士一條生路,也算是老夫積德。軍師,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шшш▲ тTk án▲ co 張博虎掙扎着走下輪椅,跪倒拜道:“文帥,今生有幸相識共事,你我來生再見了。”
話音剛落,便緩緩歪倒在地。一柄匕首深入至胸,立時氣絕。
文煥章兩眼熱淚奪眶而出。拔出佩劍道:“有老夫作伴,軍師在黃泉路上也就不會寂寞了!”
隨後自刎而亡。
十二月二十一日,長沙城門大開,楚帝親捧國璽。率譚重元等文武百官於北門外向夏軍統帥楊致納降。
楊致對楚帝與譚重元聞名已久,今日終於得見真容。楚帝約莫四十餘歲年紀,一臉病態的蒼白。身形羸弱,顯見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譚重元卻是臉色紅潤。頗顯富態,保養得極好。
不是每個人都有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那個勇氣。不戰而降。可以有很多種好聽的說法,諸如識時務者爲俊傑,不忍生靈塗炭之類。但絕大多數人並沒有那麼偉大,或可保住官祿爵位,或可保住家財做個富家翁,最不濟也可保住性命。若無半點好處,人家幹嗎要投降?這是一個非常簡單而現實的道理。
既是降了,便不能虐待、濫傷、濫殺。至少現在不能,也不會在楊致手上出現。
楊致當即下令,命葉闖派兵將楚帝與譚重元等一衆朝臣暫行看押,妥善安置。
命長沙城內守軍盡數放下武器,到城外幾處指定地點集結,由沈重所部負責受降。
十幾萬降卒若不盡快處置,多留一天,便一天是個不安定的隱患。願意轉投夏軍的,另聚一處,分散編入諸軍各部。不願留在軍中的,每人打發幾個盤纏分批遣散。
命衛飛揚所部接管長沙城防,嚴令不得擾民,不得濫傷一人,不得擅闖任何民宅與官邸。
命葉闖所部接管南楚宮禁,嚴令將所有皇子、妃嬪、內侍、宮婢集中看押,不得濫殺濫傷。即日封存南楚國庫,派兵駐守。宮內一應財物,不得擅取一文。
命長沙府尹暫時留任,三部各遣兩名書吏領兵五百,協助維護城內秩序。
如此等等受降事宜,不一而足。
直到這日天色擦黑時分,楊致才接到陳準已早一天在巴陵受降、文煥章與張博虎盡皆自殺身死的戰報。不禁暗自感嘆: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默然半晌之後,傳令衛飛揚,命他即刻派兵好生看顧文煥章的府邸,不得對其家人有任何驚擾。
又傳令陳準,厚葬文煥章與張博虎,允許南楚納降將士祭拜。
第二天一早,楊致便遣人與秦氏分號聯絡,不想只有秦如炬一人應命而來。
“秦三胖子呢?這個時候他總可以光明正大的亮出秦氏三少爺的身份了吧?”
秦如炬訕訕答道:“長風以爲還是不亮明的好。早在一個月前,他便出城去了福州,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身在夷州了。”
南楚已然滅國,夏帝卻迎來了登基以來的第一個輝煌時刻。秦氏有秦氏的打算,秦三胖子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楊致不再多問。
“張博虎的妻兒是怎生安置的?”
“接到楊帥密令後,我便命人持張博虎寫於楊帥的書信一角,勸說譚氏帶兒子離開,孰料譚氏執意不肯走,我只得暫且作罷。聽聞楊帥親領大軍來攻長沙,無奈之下,只好用強了。我命人綁了她們母子,送往瀏陽城郊的一處小鎮。事先已爲她們準備了一處三進的宅院,購置了一百畝良田,五十畝山林,留下十人扮作僕役看守。”
楊致唏噓道:“譚氏若是能想得開,就此安家落戶那是最好。我本想去看看她們的,還是不去了吧!”
“日後秦氏的長沙分號照開,長風走了,你不能走。軍中諸將都知道我與秦氏關係親厚,定會多加照拂。”
這一日午後,衛飛揚與葉闖陪同楊致巡視南楚皇宮。楚宮雖遠不如大夏皇宮軒闊恢宏,但其富麗奢華卻不知高了幾個檔次。三人徜徉其中,盡皆不勝感慨。
臨走之際,衛飛揚瞥了一眼葉闖,說道:“大帥,此番兵不血刃的攻佔楚都長沙,巴陵不戰自破。如今大帥麾下將士已逾五十萬衆,統軍伐滅南楚這等大國,堪稱大夏開國以來第一人!有了偌大功勞,來日回京述職,皇上定有厚賞,或會晉爵封王都一定!”
楊致出任徵楚大將軍之前與皇帝的約定,只有皇帝本人、徐文瀚、秦空雲三人知曉,並未與衛飛揚提起。只是搖頭笑了笑,不予理會。
葉闖稍一猶豫,說道:“久聞大帥詩書雙絕,如今得建不世之功,必會名留青史,何不作詞以記之?”
衛飛揚立刻附和道:“是極,是極!葉大將軍如若不提此節,我倒險些忘了。”
楊致略加思索,也不推辭:“也好。”
衛飛揚滿心興奮的命隨行軍士張羅筆墨紙硯,楊致徑直來到楚宮大門外的宮牆上,文不加點的寫下了一首前世劉歡的《去者》。
詞曰:人鬼天地,萬金似慷慨。浮生若夢安載道,唯苦心良在。紅顏依稀,揮去還復來。生死命注休怨早,殤情暗徘徊。無奈何,青春逝去。無奈何,江山真易改。情誼無價亦無保,天降仇敵慨。無奈何,路回星移。無奈何,時運他人宰。鐘鳴鼎食散一朝,空守昨日財。山水迷離,流花低霧靄。夙願扁舟寒江釣,風掠鬚髮白。
衛飛揚見並非他所期望的雄詞壯句,稍感失望。葉闖看了卻是心頭一震,反覆吟味,久久不願離去。
楊致入城之後,把大將軍行轅設在了南楚先前的禁軍大營。全盤接管一國都城,不是小事。直忙了六七日,才大致理清頭緒。
十二月二十六日,楊致傳令諸軍各部幾位主將,於夏曆隆昌五年的元月初一日,至中軍行轅升帳議事。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飯時分,楊致隻身親往葉闖住地拜訪。
葉闖顯然未曾料到楊致會來,登時一臉驚愕。楊致笑道:“眼看就要過年了,我今日特地踩着飯點,到葉兄這裡來討杯酒喝。怎麼?葉兄不歡迎麼?”
葉闖連忙將楊致迎進屋內:“大帥,這是從何說起……。”
不等葉闖說完,楊致誇張的皺眉道:“嗯?”
葉闖愣了一愣,馬上回過神來:“在下求之不得,深感榮幸。楊兄,請入座!”
楊致這才展顏一笑,喧賓奪主的吩咐道:“加菜!上酒!我今日定要與葉兄喝個痛快!”
葉闖喟嘆道:“記得上回與楊兄在潼關痛飲,正是武成二十五年的正月初一日,至今已有整整十一年了!那時我便期待有朝一日能與楊兄並肩作戰,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難爲葉兄竟是記得這般清爽!”楊致問道:“我受命統軍已近三年,你自受我節制之後,直到合圍長沙方纔見面。我想問你,這兩年多來,你覺着委屈嗎?你對我有怨氣嗎?還望葉兄能像當年在潼關那樣,剖心以對,如實回答!”
葉闖毫不猶豫的道:“不覺委屈,亦無怨氣。”
“真的?”
“真的。”
楊致曬然笑道:“葉兄的理由是什麼?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清楚明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