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國庫連年空虛,要靠秦氏這樣官私合營的財閥輸血彌補赤字。而像太子、福王之流的王公貴戚,爲買房置地開賭作樂,動輒一擲數十上百萬兩。楊致記得前世有位哲人說過:無論什麼世界,其實都是設計者爲自己設計的。不服氣?你背了石頭去打天吧!
六十萬銀子不是小數目,若是現銀將近重達二十噸,足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楊致把玩着一沓厚厚的銀票,不由有些不心甘:我憑什麼要替福王與耿進多賺十萬兩?
其時市井街肆之間不乏靠腰腿口舌吃飯的掮客,既然是扮演中間人角色,少不得要抽些佣金。老爹楊炎正是此道行家,楊致一問,才知成千上萬兩的大宗交易佣金最高可達一至兩成。那就馬馬虎虎抽個一成吧!老子花了那麼大的心思,只收六萬兩的勞務費還是便宜你了。
楊致沒有帶僕從擺譜的習慣,叫阿福備好馬,徑自出門往禁軍大將軍府邸而去。幾名侍衛遠遠尾隨其後,想來也是職責所在,佯作不知任由他們跟着。
現在楊致這個名字實在太有名了,耿府值守衛兵一聽到“楊致來訪”這四個字便如遭雷擊,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身進去稟報。耿進與耿超父子倆乍一得報,均是大感意外。這位大爺無論如何怠慢不得,當下無暇討究他的來意,一同迎將出來。
長安局勢剛剛趨於平靜,楊致自問無需像個瘋子一樣與耿氏父子公然翻臉。寒暄幾句後,淡淡一笑直奔主題:“楊某冒昧來訪,不敢勞煩大將軍親自相陪。我有些許小事要向耿兄請教。不知府上可有清靜去處?” Www◆тт kдn◆¢ 〇
此人武技絕悍奸滑似鬼,莫非是爲日後謀留退路?或是有心相投前來先行試探?只要你來了就好辦,至少說明還不是鐵板一塊!耿進與兒子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頓時面有喜色。
耿進十分配合的道:“飛虎侯言重了。你儘可與小兒至舍下後園賞花亭詳敘,老夫會嚴令府內僕婢不得相擾。”
耿超連忙側身相請道:“楊兄,請隨我來。”
楊致估摸着這父子二人多半是會錯了意,笑道:“大將軍大可不必如此鄭重,其實我不用叨擾耿兄太久的。”
耿進執掌二十萬禁軍身負京畿防務之責,無疑是被皇帝視爲心腹重臣鐵桿中的鐵桿。頗受信任恩寵,府邸闊大恢宏。現下雖已是夏末入秋時令,天氣仍顯炎熱。賞花亭是依託假山臨水而建地一處小榭,確實是個休憩納涼的好地方。
賓主奉茶落座之後。耿超鄭重其事地屏退一應僕從侍婢。楊致取出銀票。平靜地道:“耿兄。前日福王與令尊委託郡主將謫仙居那等豪園闊邸相贈。當時我自問雖受之有愧。但又卻之不恭。是以將地契收下暫爲保管。昨日我已作價六十萬兩代爲轉讓與太子。並按中介行規抽取一成佣金。這是五十四萬兩銀票。勞煩耿兄清點看看銀碼是否短少。我今日來訪除此之外別無他事。方纔只是不想當着府上諸多下人地面。讓大將軍與耿兄難堪。”
耿超駭然變色。霍地起身問道:“楊兄。這是爲何?”
“耿兄。你並不是一個頭腦簡單地人。我爲什麼這麼做。你心裡應該很清楚。”
耿超旋又坐了回去。神色複雜地道:“楊兄與我有並肩血戰之誼。有三度活命之恩。若是嫌棄酬謝不夠厚重。你我兄弟不必客氣。儘可明言。”
“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爲我地兄弟去死。但絕對不會讓他們爲我去送死。你沒有弄明白兄弟是什麼含意。也沒有聽懂我昨日爲什麼要你寫楊致那兩個字。友誼恩情這個東西。你若覺得欠了便一輩子都還不了。你若覺得不欠便根本無需放在心上。更談不上時刻惦記着要還。我只知道。我地兄弟情義絕對不會作價論斤賣!”
“所以。你我不是兄弟。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今後也不可能。”楊致面無表情地道:“因爲你不配!”
耿超俊毅的臉龐登時脹成了豬肝色,眼神森冷的道:“我知道爲嫂夫人出頭討取公道,不能報楊兄之恩情於萬一,反而累得楊兄丟官降爵。但我正是感念楊兄恩義,才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楊兄何必將我說得如此不堪?”
“巧言令色!”楊致嘆道:“我原以爲你是一條血性漢子。本有與你相交之意。我回到長安聽聞你當街劈殺安貴侯之子一事,起初並沒有往別處去想。心下甚至還很有幾分感動。可就在陽成郡主送來謫仙居地契當日,我便覺得事情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地那麼簡單。”
逼視着他冷冷道:“當時人人都以爲我已戰死大漠,所以皇上纔會大肆表彰追封,讓我身後有了無尚聲名。但你當街殺人絕不是因爲感念我的恩義,而是利用我那個可憐的老婆無端受辱,利用我這個死人的名聲有意爲之!”
楊致凌厲的目光,令耿超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絲怯意,強笑着辯解道:“我也知道楊兄智計過人,可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楊致緩緩搖頭道:“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你心機太重,器量太小,太過冷血。我四弟雖年歲尚小,卻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大丈夫!他爲人至誠至性,爲義嫂出頭原在情理之中。衛大將軍謹慎勤儉教子有方,統率數十萬雄兵抗擊突厥多年,乃是當之無愧地大夏第一名將,又是皇上的兒女親家。李氏一族勢大根深,與衛大將軍相比也算旗鼓相當。飛揚衝進侯府又打又砸,而小侯爺自知理虧在先,況且也不是什麼不共戴天一定要死磕到底的恩怨,後來帶人衝擊大將軍府只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衛夫人出面說話後並未進府報復便是明證。”
“此事如果就此平息,衛府非但在面子上佔了上風,飛揚那口惡氣也已出得過了。福王與耿大將軍縱橫大夏官場數十年,若是連這一節都看不明白,斷不至於有今日之聲名地位。你還有何必要強自出頭?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即便你是感念我的恩義,激於義憤有心爲玉兒出氣,只需獨自去找那小侯爺理論就是,何必要在軍中廣爲散播?你領兵多年。當知擅離職守乃是重罪,擅自調兵更是罪同謀反,何必要煽動挑唆沈重、董堅與李爲等一衆將士相從?你父子俱在長安,此事前因後果並不複雜。何必再專程到大將軍府找飛揚相詢?”
“後來我未死而回到長安,顯然在福王與你父子意料之外。飛揚是我義弟,沈重是我舅兄,我與你有共歷生死並肩血戰,天下皆知。於情於理我都不會坐視不管,自當鼎力營救。福王與令尊又怎會不知?何必教唆陽成郡主上門哭鬧試探於先,又以價值不菲的謫仙居相贈於後?”
楊致緊緊盯着耿超。繼續說道:“那日陽成郡主無意中提及,前年太子開出了五十萬兩地重價,欲購置謫仙居而不可得。正是因爲她的無心之語,引起了我對此事幕後背景的百倍警覺。將諸多疑問聯結起來細細一想,這才知道你之所以當街殺人,乃是經過精心算計之後,試圖一箭三雕的一步險棋!”
耿超臉色漸顯陰鬱,沉聲道:“說下去。”
楊致說到此處,話語中已略帶悲涼:“第一。衛大將軍地聲名人望與聖眷恩寵,遠在令尊之上。經此一事後,飛揚忠義之名必定名動長安。你父子本就不是胸襟博大之人,不甘落於其後,試圖藉此搏名擡高耿氏一門聲望,以與衛大將軍並駕齊驅。”
“第二。在大漠血戰當中,當時情勢緊急,我無暇爲你照拂臉面。你我諸多言行,倖存將士俱都親身經歷耳聞目睹。回到長安以後,無論是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還是在軍中的威望,都大不如前。玉兒受辱一事,爲你提供了一個再現悍勇重樹威望的絕好機會,還可成就你有恩必報重情重義的大好聲名。”
“然而。這兩樁還不是最主要地。”楊致冷笑道:“你們最主要地目的還是針對太子!安貴侯身後李氏一族的老牌士族豪強勢力。是太子賴以在朝中立足地根基。你公然當街劈殺其子,既是對李氏一族的沉重打擊。又是對皇后與太子一系真正實力的一次試探!”
“你若單獨行事,便成了因私報恩的個人行爲,扯不上其他名目。而皇上在短期之內,還不可能完全擺脫對李氏一族及其背後的士族豪強勢力在政治與財力上的倚仗,也不可能任由軍方勢力過於囂張強勢。爲了平衡朝局,極有可能取你人頭,在安撫李氏地同時,也給軍方勢力一次嚴厲地警告。”
“所以福王與你們父子經過反覆思量精心算計,不難想到軍隊在皇上眼中的分量遠勝李氏,料定將事態鬧得越大越好。因此你不惜將此事在軍中大肆宣揚,利用我地名望煽動挑唆血戰歸來的一衆舊部,逼使皇上法不責衆,爲免激發禁軍譁變從輕處置。然後再拖了飛揚與沈重下水,有他二人爲你墊背,無疑皇上會顧忌更多。如此一來,你便絕無性命之憂。”
楊致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而讓你們這麼做的理由只有一個:福王與你們父子都是寧王的人!”
“哈哈哈哈!”耿超驟然起身仰天大笑,眼中滿是令人駭然驚的狂熱:“不錯!你心細如髮奸狡過人,話已至此,我也無從否認。我大夏國勢日盛,兵鋒銳利所向披靡,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像太子那等婦人之才兔子之膽的懦夫,豈是開創大夏不世基業之人?我父子世受聖恩,日後豈能受那庸碌之君駕馭驅策?爲了成就千秋功業,我便枉背小人之名又算得了什麼?”
原來耿氏父子屬於當年擁立寧王地死硬激進一派,都是妄求大夏稱霸天下的狂熱好戰分子!俗話說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其他諸多因由也就不難理解了。
“人各有志,你們父子死心擁立寧王,我也無話可說。”楊致一臉憐憫的嘆道:“耿兄,太子雖然平庸文弱,但這儲君廢立之事,不是你我所能決定得了的。政治一事最是兇險詭詐,你是軍中新生一代的少壯派高級將領,此生來日方長,若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是很可悲的。”
耿超回身坐下默然良久,噓聲嘆道:“如此說來,楊兄於爭儲一事是決意要束手作壁上觀了?寧王若得楊兄這等人才佐助,何愁大事不成?其實福王與家父將那謫仙居相贈,並無惡意。”
“但也絕無好意。”楊致冷冷道:“福王爲免皇上猜忌,攝於皇上威權,做了一世地閒散王爺。難道他就真的甘心?太子庸碌無能,繼位之後能守住現成的攤子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想而知,如若太子登基爲帝,福王及其子孫翻身出頭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所以,福王必定與寧王秘密達成了將來互惠互利的交易。”
“那謫仙居太子並不是非買不可,前年開口求購,是想向福王與令尊示好。而福王與令尊斷然拒絕,擺明了是不給他面子。但說他們對太子全然無所忌憚,那也是假的。於是在他們眼裡,謫仙居便成了留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藉此機會把它塞給我的話,一來可以替你還了我於你有三度活命之恩的人情。日後你若萬不得已與我翻臉爲敵,也就不會再有太大地心理負擔。二來不管我將來是不是支持寧王,太子求購而不可得卻將其白送給我,至少可以迷惑太子,使他以爲我與你們關係匪淺。即便將來他有心再要拉攏於我,必定也會要耗費更大地心思與精力。”
楊致將銀票推到耿超面前:“我不是聖人,我現下無權無勢,當然也很喜歡錢。但這拿了燙手的東西,我絕對不會要!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此後我無意與耿兄爲友,但願你也不要逼我與你爲敵。我言盡於此,你日後好自爲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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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冷冷一笑,略一拱手,準備就此揚長而去。耿超捏着厚厚一摞銀票出神半晌,猛地追出幾步,面色猙獰地大吼道:“楊致!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