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亮的夜空,彷彿還沒完全有褪去白天的蔚藍。特別是在皎潔的月光撫愛之後,大地之上的遙山遠水也變得格外的安靜嫺熟。
在雞冠莊的十里之外,翻過數十座青山雄嶺,蕩過四五條淺溪河廊。那處有一個特別的地方,名曰北山。只見此處泗水環繞,仙峰迴轉,雉鳥鶴鳴。
在北山浮雲裡,隱約依稀可見在十三青峰闊場上,纏繞建造着許多鑾宮崎殿。那些宮殿就如同飄在雲霧之中,閣樓飄忽不定的雲霧,穿過剛好被推開的雲窗,恰似霧閣雲窗。不過這些宮殿雖然修得高高在上,不過卻不是刻意地去遠離人間煙火,因爲十三主峰被一條盤旋纏繞着的闌珊璜燈的琉龍般的山棧道廊銜接起了北山底下的輝煌繁華祀樓。而在祀樓對位三面是高樓林立排列整齊,而在一座湖濱邊岸倒是臥落着錯落有致的老房。
這老房子的確有些歲月了,木頭也是有些朽白。不過這幾間老房倒是被保養得極好,就連這道避朽朱漆也是被剛輕塗不久,腳下的方石也被打掃乾淨。
此時已是夜晚,老房子裡也泛起了昏暗的光,不過倒是那老房的中堂上倒是火光明皇。靜風裡確切地飄飄灑灑着香燭的味道。
果然在那老屋中堂上就有一個人影,那人穿着寬敞富袍澤,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跪在蒲扇團上。這人是一個六十多歲模樣的老頭,透過他臉上的幾綹皺紋,仔細一看之後,倒是發現他與之前那個鴨嗓子男有幾分相似。只是他的臉上早已沒有了鴨嗓子男的囂張跋扈,也看不到任何的嗜血狂毒,歲月堆積起來的皺紋和色斑隱多少也隱沒了他的肥頭鼠眼。
這位老者名叫龐傅,看起來也就六十多歲,其實今年已經一百九十有六歲。他龐傅早年的時候,爲人也是囂張跋扈,整天花天酒地,糜爛的生活過得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對修神練氣沒有多大的興趣,加之也沒有那個天賦,不過生長在這個富足的家庭,他始終擺脫不了不得不爲的命令。也不知道他的祖上積了什麼德,居然和這北山宗的開山鼻祖龐海扯上了關係。這個關係一拉扯下來,就是持續了一千年之久。龐海早已經昇天,而這龐氏家族和北山宗的關係已然確立了起來。
龐傅早年並不在乎那麼多,得過且過地胡作非爲着。可是隨着時間歲月地流逝,他不得不成了家,接下了龐氏家族的權力接力棒。也不知道真的是年輕的時候做的缺德事太多,懲罰的災難終於降臨到了他的身上——那就是他無法傳宗接代!他不是一個相信什麼善惡因果報應的人,因爲他們龐氏家族一開始就是壓榨着雞冠莊裡的那些貧窮、苦難、可憐的佃農們。不過他並不認爲他們家族的所做所爲是什麼所謂的惡行,一切不過是理所應當的支配而已。不過是奴隸主對奴隸的合理使用而已,哪怕是剝奪了他們的性命,也絕不是一件什麼過分的事情,更是算不上什麼爲惡的事情。然而他的年齡越來越大,頭髮也由黑變白,肥厚的臉肉也被時間擠掉了脂肪水分,變成了鬆癟的皺紋。他的心思開始由不在乎、無所謂變換成了急切、慌張、甚至是想是不擇手段地去完成一個使命——傳宗接代。
爲了完成這個使命,他用來裝住女人的樓院建了一棟又是一棟。他也是幾乎每天都光顧着這些女人,然而一切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杳無聲訊。
終於有一天,他突然特意建了一棟別苑,接來了一個臃腫肥胖的村姑娘。那一年他剛好一百六十有三,然後頻繁地往這臃腫村姑那裡跑了一百個日夜之後,他也終於如願以償地迎來了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兒子。老來得子,欣喜若狂,爲此他爲這個兒子取名爲龐祖佑。故名思意,就是祖上安佑,香火續燃。對於這個兒子他是百般呵護,幾乎所有的一切都由着兒子龐祖佑的性子。一個肆意妄爲地放縱溺愛的豢養方式,當然也是助長了一個囂張跋扈狂少的長成。
夜已然降臨,之前那些漸漸模糊仍留有依稀輪廓模樣的樹、山……最後都融爲了一體,全然是一片混濁般的黑色。
龐傅他知道自己的兒子龐祖佑肯定又去找那些佃農的樂趣了,而他也派遣了一些暗哨悄悄地跟隨着兒子,定時地把兒子的行蹤向他稟報。他對這個兒子是非常疼愛的,所以也寄予厚望於他的兒子,畢竟這個世界是一個以實力爲尊的世界。由此他也在這些歲月極力地壓榨着這些佃農,用他們的無數血淚換得那麼一些機會。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盡心竭力換來的也不過是北山宗的小恩小惠。不過對於此他也沒有多少怨言,畢竟是能夠使用那些低賤的佃農就可以換得一些碎小初品靈石,甚至是一些黃階靈技……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就是神恩浩蕩。
龐傅在那間祖堂上跪虔拜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前插過的香燭已經燒到了梗根,他睜開了渾濁的老眼,鬆垮地站起身來,緩緩地重新點燃一些香燭。他再次肅穆虔誠地雙手託着香燭,一番三拜九叩之後,這才起身徐徐地把香燭依次插落在香臺、燭臺裡。終於做好了這一切,也是到了晚膳的時間。於是他便是隨口一問:“少主人回來了嗎?”反正也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他明白自己這個兒子就是愛折騰,經常往外跑。
“回稟主人,沒回來!”這是一個恭敬從命的聲音。
“那派出去視察少主的暗哨呢?”龐傅還是補充問道。
“杳無音信!”
“看來真的是出事情了!”龐傅隱隱感到有些不安起來,不過他終究還是老謀深算,沉得出氣,不過事關自己的寶貝兒子,那就另有其說。他即刻發出命令:“派遣一些人到雞冠莊去查探到底有什麼異常,還有……以保護少主人的安危爲先……還有如有異常……最好不要請舉妄動,還有……算了,就這麼多!一有什麼消息即刻稟報!”
“諾!”
這時祖院裡閃現一個黑影,他全身一身黑,就連臉色也被夜給抹黑,唯獨那雙空蕩飄虛的眼睛被遙遠的燭光搖曳出兩滴慘弱的光。然而這光被莫名地映入這雙死虛的眼簾,恰似被突然禁錮染上了這人的冷陌,這般冷陌夾雜着骨子深重的奴性。其實這樣的殺奴在龐氏裡還有許多,而這些殺奴也是維護他們龐氏在這雞冠莊的統治地位的絕對武器。
這些殺奴都是從雞冠莊的佃農之中挑選出來的,而且還是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小到他們壓根沒有認出自己的父母,也沒有什麼是非曲直。他們被用以殘忍的手段鍛煉出來,而他們的主人就是他們唯一的神,可悲的是,他們卻要成爲一把戮鞭,用去鞭笞他們的親人、乃至親生父母。
這就是奴性,是基於生存慾望,根據個人認知力在現實中的有限理性選擇,完全服從。它是暴力恐嚇、利益誘惑和思想禁錮的產物。這些奴隸,一即是缺乏獨立意識。這些奴隸就像是一羣迷茫的動物,兇一點的是狼,狠一些的是虎,不兇不狠的是待宰的羔羊。不過他們都不過是奴隸主操縱地傀儡、獵犬。二即沒有平等意識。他們不能平等對待他人,也不敢平等地對待自己。來自於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迫折磨,也使得他們產生兩種扭曲的性格,低到塵埃裡的自卑,虛到高空中的狂妄。三是對權力、實力的頂禮膜拜。奴隸對於奴隸主天生就擁有的權力感到莫名的恐懼,哪怕那只是一張紙老虎掛在那裡,他們也沒有膽量去一戳穿。而絕對的實力,塑造了至高無上的權力。
“大仙……到了!”
田老有些侷促,不過還是在猶豫片刻,就急忙走上前去,在一座傘草屋拉開一張杉楊樹皮。露出一尺高,三分尺寬的黑口。
瑾言探出一顆夜光珠,光芒頃刻填滿傘棚屋。原來這傘棚屋是用幾根木頭捆紮頂處,然後讓這些木頭的底柱自由展開,然後在挖了個坑,把這些柱根固定好,就成了一間傘棚屋舍。這房子倒是簡單,幾根木頭,一根結實的麻藤,外面就撒鋪上一些雜草。
屋裡也和田老人這一般,都是這樣的瘦弱嶙峋。就連屋內也是一覽無物,空蕩蕩的,一場暴風雨來臨就可以摧毀這裡的一切,然而它和他卻在多少的風風雨雨過後,依然如故佇立在這裡。
屋裡硬要說有些什麼的話,應該可以直接明瞭地洞若觀火。左邊是一堆雜草蓆,而它的剛好與田老的身軀大小几乎一樣,好似怕多佔了一點空間。這雜草蓆上倒是整齊地擺放着兩件襤褸的粗麻衣,這麻衣也不知用了多少歲月,反正已由灰變白,鬆鬆垮垮的白,殘缺不全,粗布變成了粗線,粗線也被撕扯成了細絲,而這些細絲可能被風輕輕一碰,就會露出一口破丁洞,這應該是田老僅有的遮羞與保暖的衣被罷!在雜草蓆的一頭,放了一小袋東西。而屋裡最醒目的莫過於右中的那口碎了半邊的水壇缸了。這水壇跟一般的酒罈並無差異,不過在田老的心裡這是一口珍貴無比的大水缸。
田老趁着光,走到這“大水缸”的面前。而這“大水缸”恰好高到他的膝蓋骨處,他緩緩躬身,伸出乾癟黝黑的老手。然後往水壇摸索一下,探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瓜瓢。他抓住了瓜瓢,順着舀了一瓢水。
“大仙……小老頭這沒有水爐,一口涼水……不成敬意!”田老恭謹地把水瓢遞到瑾言的面前。
瑾言接過水瓢,放到鼻前剛欲飲,似乎有些酸臭味,不過他還是一飲而盡。
田老遞過水瓢後,就轉身走向雜草蓆頭的那口小袋,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搜攏到了一張布草。把草布放在小袋上口,用手舀了幾下。露出了碎黃、露白、透綠、泛紅的糟糠雜糧。他就在小屋子裡窸窸窣窣地忙碌着,瑾言也插不上手,只是拿着夜光珠,靜靜地佇立一旁,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而此時,在雞冠莊的南浦食場上已然燃起了羹火。這裡圍滿了人,一羣衣衫襤褸、轆轆飢腸的佃農。這些佃農忙碌了一天,然而卻偏偏在此時目光如炬地望着羹火上的幾口大石鍋。
這大石鍋相互緊挨圍繞而建,中間剛好留了一仗方尺的空間,而在東位處留有進出的口。外面還有人在殷勤地添柴加火,大石鍋裡此時冒着香濃羹霧。而在繚繞的羹霧裡站着一個人,他露着上身,腹部全是蒼勁有力的肌肉線條,那兩隻黝黑粗壯的大手裡握着一把大木鏟。他不緩不慢地翻轉着石鍋裡的菜羹、飯湯,不時地也會往石鍋裡撒入一些百味香料……
這人叫庖老友,不過這稱呼是大家這樣叫出來的,久而久之,這個名字就掩蓋了他的真實的名字。別人不刻意去追問,他也無謂地不在意。他之所以選擇給大家庖廚是有原因的。一是:龐莊主規定大家必須要一起吃飯,不能有特殊化,也讓大家相互監督着;二是:選擇做庖廚可以獲得大家的尊重,時常也可以借品菜的名義,在鍋邊偷食着少些食物。因爲他們流血流汗辛勤付出的果實,都會被龐莊主摘取。然後再從這堆果實裡,精挑細選地分給他們一些食用的東西。雖然一切看起來如此不公,而這些佃農卻是對龐莊主感恩戴德。
“田老您來了,怎麼又帶糧秣來了?這可是您辛苦拾來的遺糧,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庖老友嘴上這樣客氣着,卻是招呼了一個幫廚接過了田老手裡的草布。
羹火燃得越來越旺,衆人的眼裡只有石鍋裡的香羹。
“終於來了,還以爲是興師來問罪呢?沒想到……居然這麼小心謹慎,不過正和我意!作繭自縛已久,想要破繭而出……也只能看他們自己了!”瑾言望着一處坍塌傾斜的籬笆牆,一副胸有成竹的言說着。
飯羹菜羹已然出鍋,佃農們蜂擁而上。吵鬧聲、歡樂聲、還有噓溜、嘩啦咂嘴挑舌聲……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無疑是這些佃農最期待、享受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