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喬以恩的聲音,杜元微眯起雙眼,犀利地盯着她,並未立刻開口說話。
他依舊穿着一身深灰的中山裝,個子高挑若不是杵着一要拐棍,幾乎看不出他有腿疾。他微眯着雙眼,盯着喬以恩似笑非笑,彷彿在無聲地說些什麼,卻又像什麼都沒說。
喬以恩盯着他,有些詫異,本以爲她那麼說一句,依杜元的脾氣肯定會接過話諷刺一番,可不想他意如此沉得住氣。
看了數秒,她盯着他薄脣動了動:“不意外?”不意外她這麼稱呼他麼。
杜元眯着眼睛盯着她,雙眼放出犀利的光。
“小恩,你還是那麼聰明。”他嘴角帶着笑。
“聰明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
“什麼?”杜元眯眼問。
喬以恩動了動脣:“得饒人處且饒人,不管他曾經對你做過些什麼,你做的這些都已經足夠了……”他,自然是指喬震。
“不夠!”杜元陰冷地打斷道,“怎麼可能夠?我還給他的這些痛苦,還不足他加諸在我身上的萬分之一。”
他雙目圓瞪,越說到後面語氣越發狂躁。原本來此是抱着看好戲的態度,此時卻變得異常激動起來。
喬以恩皺眉不語。
等到杜元的氣息平靜下來,才盯着他淡淡地開口道:“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
“閉嘴!”杜元猛地跨出一步,飛快地伸手扼住喬以恩的脖子,陰森森地瞪着她說,“不要說出那個字眼,他不配!”
他的手掐得很緊,緊得有些顫抖。
喬以恩幾乎不能呼吸,只能瞪着雙眼看着他,那雙眼睛裡的眼淚都被生生地逼了出來。
她從他瞪得腥紅的雙眼之中看到的滔天恨意,讓人爲之震撼的同時,不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
彷彿他下一刻就會將她掐死一樣。
他到底是有多恨喬震?
她只不過意欲說出那兩個字,就被他如此發狂地對待。真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說出那兩個字,他會對她做出什麼更過分的舉動。
喬以恩一邊掙扎,一邊看着被漫天恨意包裹的杜元,他整個人除了被滔天的恨包裹,身體還不住地顫抖着,彷彿陷入無邊的痛苦回憶之中。
任憑喬以恩如何掙扎,都絲毫沒有辦法掙開杜元的牽制。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以恩好像要窒息了,眼皮慢慢地垂下。
忽然,杜元驚呼一聲,陡然放開她。
他失控歸失控,這時候卻還保持着一分理智不想讓她死。
直到被杜元放開,喬以恩才得已喘息。她猛地後退一步,用力地大口呼吸。
“呼……呼……”
她擡頭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杜元。
見他依舊陰沉着臉,那猙獰的模樣,就像惡魔一樣,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
如果可以,她真的再也不想見到眼前的人。
調整過氣息之後,她看向杜元。
覺察到他已經恢復正常,不似方纔那般癲狂,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小恩……”
杜元叫了她的名字,卻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着她。
喬以恩咬着牙,對於他方纔癲狂的舉動氣憤不已,呼了一口氣,堵氣似的冷聲說:“杜元,不管你承不承認,那都是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即便你不讓我說,你也無法改變什麼。”
聽了她的話,杜元平靜的臉剎那間變得蒼白,額頭上很快突起一道道青筋。
可即便如此暴怒,卻再也不有失控地去對她怎麼樣。
喬以恩膽子大了些,盯着杜元繼續道:“你若再如此作惡下去,終有一天會遭天譴!”
她話音剛落,杜元便冷哼一聲。
“哼!我會怕?”他微縮腥紅的雙眼,瞪着她看了數秒,突然大笑道,“哈哈……小恩,你知道嗎,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打那開始,我還真沒有怕過什麼。”
“即便你不怕,也逃不過道德的譴責。”喬以恩涼聲說。
“你跟我談道德?哼,他當年那麼做的時候,是否又想到道德不允許?如果他當初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可還會那樣做?”杜元聲音冰冷。
喬以恩輕呼一聲,淡淡道:“他老了,沒多少時間了,何必……”
“他不是還沒死嗎?”杜元快速打斷道,“小恩,就算老天真有天譴,那也不該是我,他喬震才該是第一個被天譴的人。”
喬以恩動了動脣,終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太清楚,此時的杜元已經完全被仇恨所矇蔽,不管任何人跟他說任何話,他都不可能會聽得進去。
上一代的恩怨,她雖有耳聞,但對內情卻始終不太清楚。
她一直覺得當年的事可能另有隱情,可如今聽杜元說得如此言辭灼灼,再回想起喬震之前爲了喬以心而事非不分的模樣,倒覺得事情好像並非她想的那麼簡單。
也許,喬震真的錯了。
喬以恩的沉默換來杜元的離開,是的,他離開了,帶着怨氣離開的。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喬以恩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動作,會想什麼樣的法子再繼續對付喬震。她很不願意去想,因爲就算她知道,也無法去阻止。
幾天過去,除了喬以心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之處,其它一切都風平浪靜的。
喬震雖無法接受喬以心變成植物人的事實,卻也沒有辦法改變。
出院後,他曾差喬北鳴找過喬以恩兩次,大意就是說他想要見喬以恩。可每次喬北鳴還沒有見到喬以恩本人,就被白季寒以各種手段給趕走了。
這一天,喬以恩剛好到附近超買點東西,在回來的路上迎面碰到兩個人。
一老一少,正是喬震和扶着他的喬北鳴。
很明顯,他們將她的行蹤摸得很清楚,特意在這裡等着她。
再次見到喬震,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老去許多,一點兒也不復喬以心回到他身邊那段時間的意氣風發。
他穿着黑色的中山裝,個子高挑,因年老的關係背脊微微有些駝。
經歷過喬以心這層重重的打擊,整個人顯得憔悴不已。
看到喬震的瞬間,喬以恩提着袋子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說不在意、見不見都無所謂那都是假的。
看着這樣的喬震,喬以恩心裡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兒。
可她也只是靜靜地看着喬震,並沒有開口說話。
喬震站在她幾步遠的地方,目光歉疚地盯着她,爺孫倆就這麼互望着。
喬北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然離開,一時之間,寬敞的馬路邊除了一旁排列整齊的常青樹,便只剩下他們相對無言的爺孫倆。
喬以恩低下頭,輕輕地抿了抿脣,拽緊手中的袋子,緩緩踏入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她想裝作沒有看到喬震的樣子,因爲她此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這時候的喬震,很可憐。
然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就在她經過喬震身旁的時候,喬震突然開口喚道:“恩兒……”
極輕的一聲,卻令人爲之一震。
恩兒……
喬以恩從來沒有聽過喬震如此溫柔的對她說過話,不自覺地頓下腳步。原本這時聽到這兩個字本該有種異樣的感覺,可那種感覺卻只持續了一秒。
因爲下一秒她就想起來,他曾經如此這般親暱地喚過喬以心無數次心兒。
他曾經爲了他的心兒,那般給她羞辱。
她閉上眼,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擡起頓下的腳步繼續朝前走去。
他是因爲沒有了喬以心這個孫女承歡膝下,所以才退而求其次來靠近她。
她有自己的驕傲,即便是從小就非常渴望親人的疼愛,一直就很羨慕喬以心能得到喬震的溺愛,這時候也無法放下驕傲去當另一個人的代替品。
喬以心,這個名字,從一開始就一直纏繞着她的人生,讓她一度以爲白季寒只是拿她當作喬以心的替身。
現在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個身份,真正明白了白季寒的心思,卻不想喬以心出了這樣的事,而她又進而變成喬震想念喬以心時的慰藉。
“小恩!”
喬以恩的腳步最終在喬震轉身激動的叫喊聲中停了下來。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喬震正盯着她的背。
那目光很急切、很自責。
即便是沒有轉身去看,她也能感受得很真切。
他後悔了嗎?
後悔這些年對她冷淡至極,後悔爲了喬以心那般輕視她,後悔那天當着所有人的面言辭灼灼地放出跟也斷絕關係的話嗎?
“喬老爺。”喬以恩豁然轉身,盯着喬震那雙蒼老的眼睛,“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他沒有資格那麼親密地叫她。
看到她轉身的瞬間,喬震眼中閃過一抹光亮,可聽到她如此冰冷決絕的話時,那抹光亮瞬間消散。
“小恩,我……”他想道歉,可對着喬以恩那張冰冷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喬以恩勾了勾脣,涼聲說:“怎麼,喬老爺子這麼快就後悔了?”後悔跟她斷絕關係麼。
喬老爺子被她一句話嗆得不知該如何接口。
一張老臉漲得鮮紅,眸中自責之色更甚。
是了,世間最難堪的莫過於原本將一個人踩到腳底下踐踏了,到頭來卻得知她竟是他的骨肉至親。
喬震活了一輩子,一隻腳都要踏進棺材了,卻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難堪的事。細想來,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更何況是身爲當事人的喬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