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及日光,縱然明亮,仍然不足以讓一切清晰。遠處都是影影綽綽,唯獨河水因爲反光而特別醒目。猛洞河只在夏季暴雨時節才“兇猛”,其它時候都相對安靜閒適。
看到猛洞河邊站了不少蠱師和巫師,鹿笙在梅花鹿腦袋上拍了一記:“糟糕!調虎離山!”
守衛猛洞河封印的蠱師和巫師並不多,他們只需要監視封印的牢固狀態即可。現在這烏壓壓的一片,顯然寨子裡的精銳盡出——月亮山苗寨離猛洞河有十里距離,如果大家是感應到靈力波動纔過來查看,速度不可能快過妖族梅花鹿。
大家紛紛圍過來;鹿笙揮手示意不必多禮,急切連問:“封印怎麼樣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怎麼全在這裡?”
封印守衛站出來彙報:“先前河底有莫明的巨量靈力相撞,封印倒是沒事——大家都是被寨老通知,提前趕過來預防大事發生的!”
“寨老!?”鹿笙更加肯定已經上當,扭頭又問梅花鹿,“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梅花鹿也已經差不多想明白了整件事,嚅嚅回答:“是……是寨老。”
“你們一個兩個的……”鹿笙是真急了,又不好罵出難聽的話,畢竟大家知道上當之後也會很難過,“寨子裡早就有規定,寨老只管俗務,跟封印相關的事是俗務嗎?趕緊回去,聖物……”他沒有說出最壞的結果,因爲他希望最壞的結果永遠不會發生。翻身躍上鹿背,催動鹿妖興風回奔苗寨。
然而,還是晚了。
蠱神塑像前的聖物不見了,守衛聖物的蠱師和巫師也不見了。寨子裡沒有激烈打鬥過的痕跡,甚至普通寨民仍在夢中未醒。
看來,聖物是被“盜”,而不是被“搶”。
走進寨老的房間,老舊木板牀上躺着一根“大油條”。油條扭來扭去,正是被堵了嘴且五花大綁的寨老彭寬山。寨老是寨子裡德高望重的長老,是寨中管理俗務的話事人;彭寬山完全不懂巫蠱之術,因而很容易就被靈界修行者制服。
梅花鹿已經化成人形,他上前剛剛幫彭寬山鬆了綁,彭寬山自個人扯了嘴裡的破布就開罵:“劉暢格扎死伢子,他要造反啊!今天明明輪到他夜值,他無緣無故跑起來跟我發脾氣……”一口老而濃的西南官話,間雜幾個方言詞,沒完沒了。
鹿笙也不打斷彭寬山,扭頭衝梅花鹿少年冷聲道:“鹿子倫,你去檢查一下護寨的法陣!”
鹿笙很少直呼別人姓名,反常,那就說明他心情極差。鹿子倫趕緊應了去工作,彭寬山也停了罵聲乖乖站到一邊。
“你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怎麼脾氣還這麼差?”鹿笙從桌上陶罐裡倒了一杯水遞給彭寬山,自己則悠悠坐在竹椅上,“你這裡發生了什麼,慢慢說,越詳細越好。”
長幼有序的禮儀,似乎在這偏僻苗寨被逆轉。鹿笙區區少年,正襟危坐;彭寬山垂垂老朽,捧茶恭立。
“大巫師您老人家教訓的是!經過您這麼多年教導,我的脾氣早就改啦!要不是遇上今晚這倒黴事,我也不會這麼激動……”彭寬山一面賠罪自省,一面將之前的經過細細說了。
其實很簡單,彭寬山正打算睡下,本應該輪值到蠱神殿守夜的劉暢過來使性子找麻煩。彭寬山原則不動,劉暢就直接把他綁了。
末了,彭寬山補了一句:“劉暢這伢子一向性格好,所以才能被選爲‘聖物守護者’,我真是看錯他咯!”
鹿笙盯着窗外月光,似乎注意力全不在傾聽,突然來了一句:“你明知道他性格不錯,如此反常必定事出有因——聖物被盜了!”
彭寬山怔住了。
整整七十年,見過幾代寨民生老病死,卻是第一次聽說聖物被盜!
“希望不是寨子裡出了內鬼,監守自盜纔是最可怕的。”鹿笙站起來,語氣像是置身事外,“如果查出是內鬼,蠱神大人震怒降下神罰,這寨裡的男女老幼……”
彭寬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朽的身軀如釘在河邊的木樁。目送鹿笙離去,直到那抹靛青的身影與暗夜融爲一體,他才哆嗦吐出三個字:“大巫師……”蒼老而淒涼。
七十年,對人類而言已經是一生;再往前,隨時可能老去亡故。彭寬山出生在這座深山苗寨,自他記事起,大巫師鹿笙就是這般少年模樣;等到他垂垂老矣,大巫師鹿笙仍然是這般少年模樣。彭寬山這一生,第一次聽到大巫師說出這麼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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