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的好, 懷胎十月,當真是好生辛苦的事兒。要宮琪這麼個多動的女人站穩、走穩、坐穩、睡穩簡直是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尤其是方文葉那廝,成日在她面前唸叨她的體質多麼特殊, 流過一次產的人要多麼多麼小心留意, 哪磕不得, 哪碰不得, 哪去不得, 哪玩不得,宮琪聽的直要吐白沫,通通當了耳旁風。方文葉卻着實可恨, 見宮琪不聽話,直接變本加厲的在舒望面前危言聳聽, 簡直把舒望那張滲白滲白的臉說成了慘白慘白的了。
自此, 宮琪開始了爲期九個月魔鬼般的養胎日子。
宮琪成日的唉聲嘆氣聽在瀟湘別居一衆下人的耳裡, 那真真是人人都要爲舒望掬把辛酸淚啊。天知道想要少奶奶安分下來,少爺那是花了多大的代價啊!
想當初, 少奶奶猶如猴子附體,下到池塘裡拔草玩!少爺一橫心把別院的所有池塘給抽乾了。少奶奶卻是不消停,時不時出遠門去烈語、橙子璇、黎可兒那串門,一去幾天了無音信,少爺翻天覆地的找過幾次人後, 便釜底抽薪的把三家子人全接到了瀟湘別居供着。少奶奶若是要出門逛街, 少爺親自提起十二分精神隨從。不過, 有一次少奶奶做的過分了, 居然偷偷摸摸的爬到了房頂上……那是唯一一次少爺發飆, 直接一個信梢到了當今聖上那,把驃騎將軍百里莫風給借來了當保鏢……
以至於以後的日子, 宮琪只要上躥下跳一次,幾乎整個江湖、朝廷全都跟着震三震,直把所有的人都要搞的精神衰弱了,宮琪才於一個夜晚笑眯眯的爬了舒望的牀,自覺承認以後再不胡來。
天知道連着舒望當時都是一翻感激涕零的模樣啊。
“不過要琪兒過上大幾個月的寡淡無味的安分日子,相公可是要答應琪兒生完孩子後讓琪兒好好逍遙去!”
舒望登時嗅到了陰謀的味道,“那咱們女兒呢?……”
“哎呀,相公最好了!”宮琪直接撲過來,把他想說的話吻了回去。
好吧,這纔是琪兒的真正目的吧?舒望暗自失笑,着實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啊!
早些時候方文葉就撂下話了,宮琪這體質真到了臨產,沒準還能弄出什麼風險來。哪知越到產期,宮琪心態那是越平穩,成日悠閒的翹着腿吃喝拉撒。反觀舒望倒是有些緊張過頭了,連睡個覺都不安穩,像是怕把宮琪擠着了,自覺的縮到牀邊邊上躺着,有時宮琪都睡的熟了,舒望還在自個兒心裡數羊。要是宮琪做了啥驚險刺激的美夢,突然來個伸胳膊踢腿的事兒的話,能直接把舒望嚇的滾下牀……
這直接導致,真到了臨產那天,所有前來問候的人直接目睹舒望苗條了一整圈。
方文葉簡直是從宮琪挑着眉道了一句“呀?羊水破了勒?”之後,便第一時間被舒望推進的產房。舒望當真要算這麼積極的把別的男人推向自個兒愛妻房間的第一人吶!
產房外的氣氛一時兩極分化,烈語和慕彬在那熱火朝天的討論起慕家下一步如何擴大發展,黎可兒和葉玄歌居然還在糾纏鳳天閣哪裡又破了個大洞到底是不是葉玄歌乾的好事兒,橙子璇本該是最繁忙的,因爲身邊圍着莫風和莫雲兩個男人,奈何橙子璇選了最爲直截了當的辦法,兩眼一閉睡覺去了,於是,百里家兩兄弟幹瞪了會兒眼,就開始海闊天空的論起了朝政大事。
舒望乾的事兒是最沒水準的,就這麼來來回回的在衆人眼前踱步子,直直踱了大幾個時辰,宮琪房裡還沒啥動靜,反倒把楚兮白給踱了出來。
楚兮白來的時候是攜着明月樓的明月姑娘一起來的,舒望聞得動靜難得的停了步子望過去,“你把女兒二孃帶來了?”
楚兮白翩翩然落座到一側紅木椅上,斜眼白一眼舒望,“我是來看我兒子的。”
明月姑娘一番笑,眸中帶着絲絲促狹,“我若哪天真能當了這孩子二孃,明月還真要謝舒公子的一番吉言,其實是我自己好奇貴夫人到底是何許人,就算無福眼見也想聞得一番夫人言語,便不請自來了,倒是要請公子擔待。”
一番言語,親疏有度。衆人不由得又瞥一眼明月,出奇的半分脂粉氣都無,反倒有些機靈鬼怪的江湖兒女氣,那雙眸子雖是看不見,卻是光華漣漣,看得見其中三分笑意,連坐下的姿勢都是那番不端不正的動作。
只要看的久了,總覺得像是對着又一個宮琪。
自打楚兮白了來了,屋外氣氛更要熱鬧些,楚兮白嘴巴不停,對着身邊美人兒上談天,下談地,直說的眉飛色舞。偶爾瞥見一眼舒望走來走去,還皺着眉頭抱怨句。
“舒望你能不能停下來?”楚兮白端端正正的端起茶水飲一口,“真是晃的我眼都花了,懂不懂什麼叫淡定?”
產房裡很適時的傳出聲慘叫,舒望直接丟了魂似的往房內跑。向來對着自家別院格局爛熟於心的人,卻愣是一頭狠狠的撞上了房側的大柱子。那力度當真能把人撞出個好歹來,嚇的烈語和黎可兒紛紛喚一聲“樓主”、“閣主”。
連着明月姑娘也忽的朝着楚兮白遞了次白帕子,幽幽道一句,“下次喝茶注意點,別又全抖自個兒臉上了,懂不懂什麼叫淡定?”
總之,屋外霎時一陣動亂,哪知產房裡忽的又起一陣“咯咯”的怪笑,聽得清是宮琪在那捂着肚子邊笑邊喊疼。
屋外衆人幾要齊齊暴走。
明月姑娘尤其愣了愣,半晌搖頭笑道:“宮姑娘原是這種小孩子的調皮性子。”
“哪啊。”楚兮白長呼口氣,拿着白帕子抹抹臉,“她本是和你差不多的性子,古靈精怪一點罷了,只是自打和舒望在一起就越活越回去了。”
半晌,方纔把手中茶杯平平穩穩的擱在桌上,緩緩嘆出一句,“是舒望太寵她了。”
“難道你對宮姑娘……還不算好?”
“只怕不及萬一。”楚兮白瞥瞥舒望,對着明月笑道:“喏,至少要是剛纔我在那踱步子,絕對不會自個兒把自個兒撞的到現在還起不來身。”
明月亦笑,“那宮姑娘果然好福分,明月只怕就沒這麼好運了,能要得那萬一也便心滿意足了。”
楚兮白看一眼明月,明月也“望”過來,似在看着他笑。
最終,宮琪雖是把方文葉折騰了個一天一夜,不過到底平安旦下靈子。舒望早早的便最先衝進去抱着寶寶坐在宮琪牀邊,兩隻手忙得很,不知道該抱哪個多一點。生着孩子時還在嘻嘻哈哈的宮琪卻是突然兩眼一紅哭起來,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天一夜她是怎麼熬過來的,不是怕疼,只是終究忘不掉當初流產時那種痛到絕望的感覺。
老天到底還是眷顧她的,終是給了她做孃的機會。
那時的舒望又哄着孩子不哭,又哄着宮琪不哭,忙的自個兒都紅了眼眶,只是沒有眼淚流下來。
楚兮白其實也早早的進了房,不過至始至終看着舒望和宮琪不做聲,最終到底算是瞥了舒望懷裡的孩子一眼。
“唉,原來真的是女兒啊,我果然還是去找別人生兒子吧。”
風流了一輩子的桃花公子就撂下這麼一句話,便一臉失望表情的走了,離了那個舒望和宮琪如今還添上了一個女兒的三口之家,不知又去了哪尋花問柳。
這一走,便許久許久不曾再回來。
孩子滿月的時候,是摟着舒望的脖子出的席;孩子會走路的時候,是牽着舒望的手滿院子的蹦蹦跳跳;孩子會說話的時候,是喚的舒望爹爹。
直到五年後,玩夠了的楚兮白曾經不經意地路過瀟湘別居,被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娃娃纏上了,勒索了他全身的銀兩買了一堆的小吃和玩具。直到把這粘人的小祖宗遣送回了府,楚兮白才蹲下身颳了刮小傢伙的鼻子。
“你爹爹怎麼教你的?不要隨隨便便和陌生人玩,萬一碰到壞人被賣了怎麼辦?!”
小傢伙吊上她脖子,“你是我爹爹,怎麼可能是壞人!”
楚兮白驀地便愣了。半晌,宮琪從院裡走出來,小傢伙歡脫的蹦上宮琪的身,宮琪穩穩妥妥的接着,抱在懷裡逗了許久方纔步履沉穩的走過來,不似當年那番輕浮。
“你都會帶孩子了?看來舒望人變懶了嘛。”楚兮白笑嘻嘻的迎過去,見得宮琪不善的翻着白眼瞥回來。
“舒望寵了我那麼久了,總該放手休息休息。若真說到懶,誰比得上你這個成日在外遊手好閒的桃花公子啊。”
楚兮白又一愣,終是不好再說什麼,站在門口呆了半晌,竟是要走。
宮琪一瞪眼,“你不是吧,就這麼走?好歹給我乖女兒起個名啊!”
楚兮白猛的回頭看一眼宮琪,“爲什麼?舒望沒給起名?!”
“舒望啊,他說名字什麼的不好聽,就乾脆成日‘寶貝寶貝’的喚着,直叫我哪天把你逮着,逼你起個名兒。”
楚兮白越發不能理解,“爲什麼啊?”
宮琪橫一眼楚兮白,“因爲你是女兒親爹爹呀,不你起名誰起啊?”
“誰說我她親爹爹了?”楚兮白一指小娃娃,“她滿月不是我抱的,走路不是我牽的,說話不是我教的,我這麼個德性怎麼就成她爹爹了?”
宮琪挑眉,拍拍女兒的屁股,女兒會意登時哇哇大哭,“爹爹不要我了!爹爹不要我了!”
楚兮白頓時慌了。
宮琪見得楚兮白手忙腳亂,直樂呵,“吶,舒望可說了,孩子他就幫你帶這幾年,他現在沒功夫管了,這往後女兒就交給你帶了!”
“可是舒望……”
宮琪聳聳肩,背過身去,打斷他的話,“別可是了,舒望早說了,寶貝他再喜歡,也不會讓寶貝活了一輩子,不知道自己親生父親是誰。”
宮琪擡頭望望天空,忽的伸個懶腰,頭也不回的往院子裡走,“吶,女兒她好玩的狠,舒望帶不了她去多遠的地方玩,我也捨不得離了舒望多遠,正好你這個遊山玩水的爹爹送上門來,趕緊帶咱們女兒多見見世面去,用不了幾年,她會喜歡上你這個沒個正經的花心爹爹的。”
楚兮白終是擺平了小傢伙不哭,生疏的抱起孩子望宮琪一眼,“你去哪啊?”
“陪舒望去啊,難不成陪你這個風流公子啊!”
宮琪頭也不回,走的瀟瀟灑灑。
自那日起,桃花公子身邊便多了一個模樣俏皮可愛的女娃娃,宮琪自那日起,便不見從瀟湘別居中出來過。
楚兮白抱着女兒,曾在瀟湘別居外來來回回的走過,最後終是忍不住躍上了房頂尋了尋宮琪和舒望的影子,時常見得宮琪扶着舒望在院子裡走走。宮琪比之五年前多了些許的成熟風韻,舒望卻是絲毫沒有變,依舊是當年摸樣。
兩人都走的不快,似有意要沐得一番日光,走得累了便齊齊躺下來休息,宮琪會讓舒望枕着自己的肚子睡,手也會親密的環在他胸前。有時就那麼黏在一起睡一個下午,舒望安安靜靜的,宮琪也不說話,時間久了,兩人會像嵌在瀟湘別居里的一處風景,那裡有水榭樓臺,那裡有飛檐玉棟,那裡有日光晴好,那裡還有相依戀人,像是歲月靜好。
有時舒望若是耐不住了,會不分場合的黏上宮琪的身,湊上那片紅脣吻過去,宮琪便嬉笑着回吻。若是有人不巧經過,會捂着眼睛紅着臉,悄悄地走過。
楚兮白看的多了,便明白了。舒望不會老,不會死,聽不見,看不得,五感盡失,卻並非是洛子韓口中所說的那個單單純純、不老不死的怪物。被宮琪吻上他會笑,有宮琪牽着他敢一步步往前走,他還會愛人,真真正正的拿了每一分、每一秒去愛宮琪。
這世上也許只有舒望有這種勇氣,只有舒望有這種能力,這般了,還能活得存有生氣。
楚兮白再離開的時候,把女兒頂在肩頭,讓女娃娃朝着院子裡的宮琪和舒望打了打招呼。宮琪聞聲望過來笑着揮揮手,而後又低頭蹭着舒望的臉蛋一番廝磨,半晌,舒望竟也朝着這邊望了望。
那一刻,女娃娃咧嘴笑的手舞足蹈。
那一刻,同樣候在一旁的,還有默默而來的明月姑娘。方纔聽聞女娃娃歡悅的大喊大叫,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貪戀的那個萬分之一的寵愛都給她不起的男人,已經徹徹底底的不再需要別人給他生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