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兩次，若干次，類似的活動，始終在暗地裡進行。
當然，正如自己所預料到的那樣，這一切行爲都躲不過公司監控體系的洞察。
名義上是陪伴女友，實際上，卻是一有時間就往服務機構跑，去和妖嬈多姿的仿真人深入交流，托馬斯的人設，看似崩塌，卻有意在龐大監控體系眼前製造了一個缺口，讓自身的形象更加立體。
人，皆有弱點，與其坐等被人懷疑，還不如主動暴露一些缺點。
外人一概不知，只當托馬斯*安生是被仿真人科技發掘出的色中餓鬼，方然自己則很好的把握了原則。
只在完成工作和佈置，需要思考問題時，纔會偷偷溜走。
揹着Emily，在服務機構裡與仿真人深入交流，進行這一切時，他總歸還會受限於人類的身體構造，而十分專注，但在來回的路上、或者疲憊休息時，則會利用潮水褪去的一段空明時段，斟酌那些棘手的難題。
思考時，看向身畔的仿真人，目光掃過那明顯非人的完美，他卻好幾次心頭一凜。
現在的仿真人，不消說，還沒有達到真假難辨的地步，除魅力十足的身材與容貌外，仔細觀察，是很容易發現這並非人類，而是機器。
但以後呢，隨着技術的進步，仿真人的外觀，會不會達到百分之百的相似度。
如果可以，那麼，等有朝一日“那個人”掌控了蓋亞，獨佔全世界，他，是否可以製造出很多幾可亂真的仿真人，再用AI加以控制，就這樣，人爲的製造出一個習慣的環境，甚至……製造出整個人類世界。
那樣的世界，倘若拋開一切本質的洞察，單看錶象，與人類世界又有何區別呢。
不，區別當然是有的，“那個人”畢竟是沒辦法自我欺騙。
行屍走肉，大可形容那樣的場景，哪怕在外人（話說到那時還有外人嗎）眼裡一如往昔，“那個人”自己卻清楚得很，那些看似正在活動，正在生活的“人”，全都只是道具，是人工智能控制下的木偶。
外表再怎樣像人，本質上，那仍然是機器。
一羣機器，哪怕行爲再怎樣像人，又怎可能構建出真正的世界。
然而考慮到那時的情形，所有人，都已經在一場浩劫中被滅絕，“那個人”所面對的，是近乎永恆的孤寂蓋亞，用仿真人填充其間，裝作世界依然如常，是不是也可以接受，至少還能獲得一些心理的慰藉。
自絕於人類文明，將這世界，當做通向永生的一塊墊腳石，在那之後，不管永生的願望能否達成，“那個人”都將成爲徹底的孤家寡人。
一個遍佈仿真人的世界，並無助於改變這結局，方然是這樣認爲。
不過反正有閒暇，對“那個人”的命運十分關注，他索性沿着這一摹想繼續下去，並很快想象到，在那仿真人充斥的所謂“人類世界”裡，矛盾，衝突，乃至戰爭與毀滅，都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勞永逸的和平。
那樣的世界，雖然虛假而可笑，卻會比今天的這一個世界更和-諧……
簡直太諷刺了，不是嗎。
自古至今的人類世界，一切矛盾，根本原因都是利益的衝突，眼前的一切也蓋莫如是，最終更會將文明自身引向滅亡。
可是仿真人構成的世界，卻沒有這種麻煩，是因爲“那個人”在掌控一切嗎；
不，事實上，這樣的“世界”一旦產生，即便“那個人”從此不再幹涉、甚至憑空消失，世界本身也將持續的運轉下去，在資源耗盡（熵達到最大值）之前，永遠不會有危機，更不會自我毀滅。
道理是不言自明的，一羣機器，沒有自身利益，也不會有任何因此導致的衝突。
這種情形，對永不下車的目標，又會有什麼啓示呢。
潮水褪去的短暫倦怠，時間，一晃而過，離開服務機構的年輕人搭電動車離開，思維也暫時中斷。
此時此刻，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剛纔所設想的“那種世界”，所涉及的，
正是一點事關文明延續的關鍵。
答案，就在其中，但方然還沒有準備好，未曾窺破這一切。
靈感一閃而過，繼而，暫時消逝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未來仍是一片晦暗，跋涉在永生之路上的年輕人，也只有繼續砥礪前行。
西曆1486年秋，十月初的一天，對方然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
就在這一天，“國際商用機器”公司承擔的NEP大區“全產機”次級節點，完成了約百分之三十的主體工程，在這一天投入試運行，並準備在未來兩到三年中，逐漸與陸續完工的三級節點、或者完成改造的生產單元連接起來，最終組成完整的“全產機”體系之一部。
相應的，爲核心架構提供備份的後備系統，與確保體系安全的應急處置系統，也在這一天接入APOS總網，同步進入試運行階段。
作爲應急處置系統的項目負責人，具體而言，負責“看門狗”的資深基礎研發專家，托馬斯*安生的工作成果，到了檢驗的時候。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該系統上線後，作爲項目的第一責任人，他就得前往NEP大區，常駐其中。
既然是重要系統的責任人，在系統上線後，就要始終與系統綁定。
“生死與共”，用在這裡也並無不妥。
頂層、有產者、統治階層本身對IT不甚了了，卻精通於權謀之術，對付奴隸的手段自然多種多樣，對托馬斯*安生而言，將其人身自由限制在NEP大區、最好是限定在某一處控制中心裡，就是很有效的制約。
人，總歸貪生怕死，至少有產者們是這樣認爲。
用人身安全去脅迫一個人，這種做法，在歷史上絕不乏失敗的先例，卻仍被他們頻繁採用。
只因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辦法。
接到通知後，方然的心態十分平穩，他對此早有預料。
進而，對通知函件里語焉不詳的“個人需求得充分保障，包括但不限於……”的說明，也不置可否的揚了揚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