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願”,“自-由”,含義並非字面那樣的一目瞭然,淨土世界的民衆都懂得這道理,對旨在保護所有人的規則,也會發自內心的遵守.
就算沒有明確違反規則的後果,也無所謂,根本沒人會去觸碰紅線。
和舊時代的人生苦短不同,生活在“表世界”,是六十年一次的無盡輪迴,眼前衝動魯莽,對人發難,
幾十年後被髮難的就會是自己。
簡單,明確,規則一以貫之,淨土世界並沒有舊時代的繁冗法條。
取而代之的,則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行爲總綱:
任何人都不能將自己的獲利,建立在他人的損失之上,除非雙方達成一致共識。
實踐中,對待同一件事,究竟是獲利、還是損失,則結合當事者的具體情況,由強人工智能做出判斷,再結合當事者心智、閱歷與訴求綜合判斷,當然這一流程,不論在“裡世界”還是“表世界”,都罕有露面的機會。
一個時代,一個文明,所有個體的根本利益,完全一致,
又哪裡還會有矛盾與衝突。
“表世界”的午休,節奏緩慢,當時間不再是匆匆逝去如流水,就沒必要去追趕,大概在下午兩點,斯蒂芬*霍肯才向少年們揮手道別。
在不遠處的山頂樹下,看着這一切,高遠穹頂之下的田園詩般場景,反差極大,甚而讓他生出一種不真實感,就彷彿,舊時代的那些歲月,忽然被拉到了未來;
一人一馬騎乘,在玻璃穹頂下漫步的景象,
更如同是在幻想中的世界。
可這世界,纔是區別於“裡世界”的客觀實在,而不是什麼虛幻。
人類走過的路,多麼漫長,今天所見的一切,又會成爲無盡未來的歷史,想到這裡,方然倒釋然了不少,他一抖繮繩跟上教授。
“霍肯,你在這裡生活多久了。”
“一年了,——一年多了,阿達民閣下,我喜歡這裡的建築風格和自然風光。”
說起自己的生活,視在年齡十八歲的斯蒂芬*霍肯,已經在“表世界”的不少封閉城居住過,與“裡世界”的情況相似,今天的淨土世界,幾乎沒有什麼“私有財產”的概念,只要想遷徙,隨時都可以。
交談中,霍肯教授也說起,在人口相對稀少的“芒種”封閉城,他可以獨自住一棟草木掩映的多層別墅,享受愜意的獨處時光。
當然,在有心情、也有閒暇時,也會帶漂亮的小姐姐回家,
度過一段旖旎的時光。
“表世界”的一百三十六座封閉城,以及,事實上也包括上千處保護地,都有保護罩與外界隔絕,人類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其中活動。
出於信號延遲的特性,人口分佈,正如方然很早預料的那樣,呈以“混沌”中樞所在地爲中心的擴散形態,距離中樞越遠的地點,居民越少,南大陸的“秋分”、“霜降”等封閉城,更是隻有寥寥一千左右的定居者。
人口稀少,定居者的低密度,在舊時代,足以讓傳統社會秩序蕩然無存。
不過在文明2.0的新時代,這當然不是問題,而是淨土民衆出於個人偏好而選擇的不同生活方式,僅此而已。
就說霍肯教授,兩三年前,也曾前往北、南大陸連接帶的“瑪雅”封閉城,生活過一段時間,那裡地處羣山之中,天高雲淡,神秘莫測的古文明遺蹟,就分佈在封閉城內、和周邊的幾處保留地,很適合一個人、或三五結伴探險。
在人口稀少的城市裡,生活,自然與西大陸各封閉城的熱鬧情形迥異,
而這,正是新時代之人生的多樣化體驗之一。
一邊信馬由繮,慢慢向郊野走去,斯蒂芬*霍肯與方然談起,對今天的淨土世界,踐行共生主義的人間天堂,會讓舊時代的前人們怎麼看。
共生主義,舊時代的一干民衆,往往便將其視爲理想主義的烏托邦,要麼便是出於自私自利的人性,而對其大加批駁,認爲這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體制,永遠也沒有在人類世界實現的可能。
這種看法,放在舊時代的範疇內,一定程度上並沒有錯,
甚至是很犀利的判斷。
然而,又有誰能想到,經歷千萬年血與火道路的人,人類,人類文明,會藉由IT大潮的洶涌來襲,而涅槃重生,邁進嶄新的2.0時代呢。
“是的,阿達民閣下,說起來我本人還有一點慚愧,
多少年前,躺在病牀上思考時,我也曾經和那些認定共生主義只是虛妄,是永遠無法實現的空中樓閣。
依稀記得,在那時,有一個很流行的例子,被網絡上許多人用來論證,
‘共生主義、世界大同’都是幻想,那例子好像是——‘海島’,是嗎,你有沒有看到過?
如果看過,又作何感想呢。”
“看過,我還記得些細節。”
被教授一提醒,稍加思索,方然就喚起了記憶。
海島案例的提出者,姓甚名誰,如今已不可考,不過這一訊息也並不重要,當時,此人曾在網絡中進行過這樣的論述。
先是貼一張圖片,其中,是大洋上的海島,蔚藍洋麪上的一抹綠洲,白色的沙灘,環繞大半圈島嶼,可見椰子樹、綠植與點綴在綠色中的多層別墅,很顯然,這是一處僅供極少數人使用的度假勝地。
第一眼見到這圖片,很顯然,絕大多數人如果有條件,都會想去這島上度假。
然而,在整個蓋亞表面,這樣的度假勝地又能有多少個,加起來,一共又能讓多少人,享受這遠離喧囂的愜意時光呢。
不清楚,但想必非常少,大概也就是寥寥幾千人,
相比舊時代的世界人口,八十億,這一突兀的反差實在太強烈。
而論述者,就從這裡出發,詰問每一個看到這篇敘述的人,既然這樣的度假勝地,天然極其稀有,而幾乎所有人都心嚮往之,
那麼這些稀有的資源,又要如何分配,
結論則是赤棵棵的“一切憑金錢(與權力)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