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科學技術,撇開表面的如火如荼之繁榮,一直在原地踏步,這判斷是否準確呢。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穿過露天長廊時,擡頭仰望,方然想象着那遙不可及的太空中,一長串疾飛而來的“炮彈”,與月球基地、近日軌道的龐大生產體系,似乎便能充滿信心,認爲人類文明正在通往未來的快車道上疾馳。
但,在這一切宏偉壯麗、令人驚歎的場面之後,支撐文明的基礎科學,
又究竟進展幾何。
這,正是他今天想請教費曼等專家,或者自己去追尋的。
基礎物理研究院,顧名思義,是淨土的基礎科學研發機構之一,按方然的想象,這裡應該坐落着若干龐大、複雜而精密的實驗設備,白大褂們,則在控制檯前忙碌,調試設備,記錄數據,或者聚在一起研究討論。
但現在,參觀了好幾個小時,方然只對身穿睡衣、甚或正在與同伴親熱的研究人員,印象深刻,而沒發現哪怕一座大型實驗設施。
哦,理應如此,畢竟這兒可是“裡世界”,
一切都只是虛幻。
“怎麼樣,方然,來到‘裡世界’幾個月,適應這裡的每一天了嗎。”
下午三點剛過,準時出現在理查德*費曼的辦公室門口,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費曼教授的單人住所,和這裡的很多研究人員一樣,教授已經把這裡當成了家。
按方然的記憶,費曼教授,在現實世界的淨土研發機構工作時,一直是有配偶的。
不過現在,一切規則都因時而變,他當然不會多問。
沉浸在理論物理的世界裡,廢寢忘食,不問歲月,一連幾個月都趴在計算機終端上,這是理查德*費曼的日常,對此,方然更多感到的是一種崇敬,不過他同樣清楚,假以時日,自己說不定也會是這樣。
未來也好,星辰大海也罷,一切都不會自然的從天而降,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一切都全要靠自己。
“你來的正是時候;
這幾個月,我、和我的同事們,一直在分析新的基本粒子模型,現在總算有了些眉目,想換一換腦子,就接到了你要來的消息。
方然,這麼多年以來,我好幾次對你表達過謝意,感謝你的努力,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不過今天我還得說一遍,‘意識遷移’與這‘裡世界’,同樣堪稱奇蹟,讓我這個老人——曾經的老人,十分驚歎。
說真的,多少年來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你真的會做到這一切。
畢竟,在東北太平洋大區,乃至蓋亞淨土的那些年頭,我可沒法知道,阿達民,竟然會是在伯克利和我一起吃過午餐的年輕人。”
過獎了,費曼教授,方然起初還想要這樣說,然後才意識到,
在“裡世界”裡的人,一言一行,除非是爲表演而刻意發生,否則都絕對坦誠。
何況,以自己現在的情形,卸任管理員,成爲了淨土的一位普普通通之民衆,他人也根本沒有刻意恭維的動機。
簡短的寒暄,之後坐下來一邊啜飲、一邊閒談,費曼教授三句話不離本行,在簡單介紹自己的工作內容後,就詢問方然,對眼下淨土文明的“蓋亞生物圈淨化”持何種看法,能否一起催促“盤古”加快進度。
“蓋亞生物圈淨化”,顧名思義,不難理解是一場針對微生物的行動。
早年間,身爲淨土管理員時,方然的理念在“第五次蓋亞大戰”行將發動時,發生了重大的改變,令“盤古”中止徹底滅絕蓋亞生物圈的行動。
繼而,決定用相對溫和的手段,嘗試在保留生物圈一切“人類認爲適宜存在”之物種的前提下,用幾十年的時間,將微生物逐出生物圈,以這種方式,盡最大可能保留蓋亞表面的一草一木。
這樣做,一開始的動機,就不是出於對生物圈的憐憫,
而是站在人類立場上的一種決斷。
從“斬盡殺絕”,到“除惡務盡”,不消說,要保存蓋亞生物圈的諸多物種,又要消滅其體內、與環境中的無數微生物;
這一過程必將是長期而艱難的。
而理查德*費曼,與淨土的許多科研工作者,這時候,都迫切的想要重返現實世界,非此則無法真正開展一系列的基礎科學研究,而“盤古”的行動,看起來,似乎還不夠快,讓一干人等的有些着急。
談到這件事,方然坦承,自己現在已不是什麼“管理員”,一切但憑“盤古”做主。
然後他也說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教授,從我個人的認識出發,‘盤古’推進的生物圈淨化行動,進度已經很快,至少比我一開始設想的要快得多。
事實上,在改變主意之初,我甚至認爲這一過程將持續數百年之久。
但,今天的現實情形,不論在‘裡世界’,還是在現實世界,人類掌握的科學技術正在發力,至多幾十年後,我們就將贏得這一場勝利。
從公衆平臺,也不難得知我們現在的一攬子計劃,動用各種手段,清理自然界的細菌、病毒等渺小存在,爲此,淨土的相關機構,正在以每秒一千五百六十億種的速度,篩選化合物,用海量投放的方式,一步步將微生物逐出這世界。
抗生素,干擾素,乃至基因誘變劑,分子動力微機械,在所有這一切手段面前,七來蓋亞生物圈的微生物數量,已經被壓制到一五四〇年的萬分之一以下;
樂觀估計,再經過一個十年,這數字將會再下降四到五個數量級。
最後,對仍盤踞在海洋、曠野與冰封大地上的微生物,人類,將一次釋放出數量達到億億級的微機械,
徹底將這些殘餘,一掃而空。
在那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