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結論,卻反映了科學的立場,智力,與很多特性一樣,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將各種影響因素涇渭分明、彼此割裂的量。
迄今爲止,圍繞人類意識、智力的研究,仍然無法確切的指出,人的認知能力究竟是怎樣實現的,自我意識的產生,乃至於智力的表達,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微觀過程在發揮作用,進而,更無法闡明智力水平高下的由來。
至多隻能通過觀察、測量與分析,嘗試度量一個人的智力。
說來諷刺,人,區別於一切自然界之物質,也區別於其他任何生命形態的本質特徵,正是建立在自我意識之上的智慧,然而這特性,卻又是那樣的不可捉摸,那樣的難易度量。
IQ,Intelligence_Quantity,是通行於舊時代的智力度量體系,只是一種建立在莫須有之假設上的“百分比模型”。
撇開其主觀性、模糊性與不穩定性等諸多缺陷,其最大的弊端,在於IQ只是一種“百分比”,原則上只能表徵同一時代、同一測試體系的被測者之智力高下,只能橫向比較,而無法縱向比較。
從這一角度,IQ的高低,並無法反映不同時代之人的智力高下。
但,不管這一體系有多少缺陷,作爲人類智力水平的粗略度量工具,仍尚堪一用,也正是這樣的體系,讓方然意識到:
自己與那些頂尖科研人才,科學家,學者,有多麼巨大的差距。
但事實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IQ,四十年來,先後也測試過很多次,數值在少年時期一直上漲、在成年後趨於穩定,和大多數測試者的趨勢一模一樣,且顯著的低於人類中的頂尖人物,那些IQ動輒140以上、甚至更高的精英。
但話說回來,倘若IQ真能決定智力的高下;
爲什麼成爲管理員的,是自己,和一些智力未必頂尖的同行,而不是治下科研機構裡,那些IQ超高的科學家。
倘若是因爲“術業有專攻”,研究自然科學領域的天才們,無緣參與競爭。
那麼如果從一開始,選擇同樣的路,自己,又能否做的和那些IQ超高的天才們一樣好,甚至……甚至做的比他們更好呢。
想法完全不切實際,科研,絕非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這是一種常識。
但爲什麼科學家們能做,自己,卻(幾乎)絕對無法替代,無論如何都無法取代克羅格*文特爾,赫伯特*西蒙,理查德*費曼,去從事其在特定領域中的卓越工作,並不是因爲分身乏術、或者精力有限,而是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夠。
能力,歸根結底,着落在IQ的差距上也一點沒錯。
然而這種能力,不論用“智力”、IQ還是“才能”來稱呼,又究竟是什麼呢。
時間,一天天過去,NEP大區的地下生活波瀾不驚,起居日程安排有序,在吃飯、洗澡的時候,方然經常會陷入思考。
其中很多次,放任思緒神遊,他還會漸生一種奇怪的念頭。
科學研究,創造性的智力工作,越是尖端,就越困難,除刻意削弱的IT領域之外,當今時代任何一個學科領域的最前沿,都遠遠超出自己的能力,這樣的研究,自己都完全無法做到、甚至無法理解,而全憑科學家們的奮鬥。
同樣是人,僅僅是IQ、經驗上的一些差距,就會導致如此巨大的差距。
人與人之間的能力差異,尚且這樣大,更遑論今天的計算機、AI與人類研究者,差距只會更大。
但是爲什麼,今天的超級計算機之算力,是如此強大,1ZFlops級別的超級計算機就快要被製造出來,AI的發展,早已讓自動駕駛、實時傳譯和戰術協同成爲一樁輕鬆的任務,爲什麼科學研究卻不可以。
這種任務,與其他類型的任務相比,究竟哪裡不一樣。
計算機和人工智能的組合,直到今天,也無法進行創造性的科技研發,方然並不意外。
早在覈戰前,他就多次思考過這一問題,繼而敏銳的意識到“創造性研究”是一項極其危險的特性,且不說現在的計算機系統,距離這一目標還很遙遠,哪怕有基礎,貿然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也等於是在自戕。
創造性的科學研究,事實上,等同於“自我意識”,兩者間並無任何本質上的區別。
但現在,他糾結的並不是這一問題,而是在此基礎上退了一步,計算機無法替代人類科學家,這似乎不難理解、也能接受,那麼人替代人呢,爲什麼也不可以。
一個近乎愚蠢的問題,細細想來,卻並非沒有價值。
科學研究,絕非隨便抓一個什麼人就能進行,尖端科研人才的培養,更加不易,科學的戰場上往往沒有“數量換質量”,在學科前沿探索中,一大羣平庸的研究者組織起來,也無法與一個頂尖人才相抗衡,這是很尋常的現象。
究其原因,智力,必定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
但智力究竟是什麼呢,IQ值,只是一個無量綱的百分比數據。
現實中評價一個人的智力高下,最可靠的辦法,還是着落在其完成複雜工作,尤其是科學技術研究工作的能力上。
所以可以這樣講,科研能力越強,就說明IQ越高、繼而說明其智力越高,是嗎。
這會不會是在倒因爲果呢。
西曆1493年春,旅居地下世界的方然,一直在斷斷續續思考這問題,之所以會如此,固然有NEP大區秩序恢復、平穩運轉的因素,另一方面,他也直覺般的意識到,這問題對自己的長遠目標有重大大的意義。
一位傑出科學家,爲何無法爲一個普通人所取代,思考這種問題,方然並無不切實際的奢望,指望從治下的一千餘萬民衆之中,隨便抓人去搞研究,也沒有打算自己投身於科技前沿,包辦所有領域的探索研究。
這種事,站在腳踏實地的立場上,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無需浪費時間。
那麼又是因爲什麼呢:
原因,他只想知道原因,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