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研發中心,可謂藏龍臥虎,這裡一直都不是托馬斯的主場。
考慮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同時,也是追尋永生者最在意的一項屬性,方然的計劃還算有條不紊,在工作流程中,藉助規則,爲自己在NEP大區內尋覓若干安全的落腳處。
落腳處,迥異於避難所,並不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蝸居在夏洛特研發中心,不論怎麼看,都絕非長久之計,既然有心要篡奪NEP大區的生產體系,托馬斯*安生早晚要離開這裡,前往自己的控制區,然而一開始這過程並不會很順利,躲避打擊的方式,恐怕也無法採用傳統的避難所般方案。
原因很簡單,不同於過去的避難所計劃,置身於IBM公司嚴密的監控之下,自己幾乎不可能有如此高的自由度。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系列新規劃,嘗試用機動性來提高生存力。
展望劇變到來的聯邦局勢,天下大亂時,不論是否迅速掌控NEP大區內的一切武裝力量(顯然這沒可能),一段時間的東躲西藏都在所難免。
爲此,方然借工作之便,以應急處置系統作爲媒介,逐漸蒐集“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內關於APOS次級節點的一切資料,並順理成章的率領小組成員們,開發、部署底層分析構件,將大量資料導入“看門狗”的數據庫中,並配置以更新模組。
進行這一切的理由,冠冕堂皇,要在系統遭遇重大危機時介入,很顯然,應急處置系統必須掌握NEP大區內的“全產機”具體情況。
即便這些資料,並沒有一份足夠翔實、能幫助方然侵入具體生產單元、或者網絡節點,進而嘗試將其劫持,但用來粗略掌控全局卻已足夠,進而,也可以爲未來規劃一系列行動提供足夠的數據支撐。
所謂“一系列行動”,在方然腦海中,並不僅僅是在暴力機器的威脅下保全性命。
而是包含防禦與進攻,更具體的講,包括剷除一切潛在威脅的,更激進而富於攻擊性的行動策略。
保存自己,消滅威脅,以這一綱領作爲指導,方然的計劃在平穩推進。
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在電腦前埋頭工作,藉助ASA來梳理、解析“看門狗”系統的內部邏輯,手邊是憑本事弄來的AI開發文檔,眼前則是人工智能輔助的反編譯系統,隨着探查的深入,記錄下來的漏洞、後門及危險代碼也越來越多。
這些漏洞,後門,表現形式各不相同,方然沒空去一一分析透徹,而只是設法將其屏蔽、或者從系統中清除。
屏蔽,還是清除,具體案例要具體分析,有些漏洞正好還可加以利用。
應急處置系統,雖然是由自己所率的基礎研發組去參與開發,真正部署到位後,擁有權限的操作者卻肯定不會是自己,那麼未雨綢繆、提前佈局,讓這一系統方便自己篡奪,就是眼前十分緊要的任務。
從找落腳點、到清理漏洞,這兩項任務,讓方然的每一天都格外忙碌。
身在夏洛特研發中心,屈指算來,已經有近兩年沒邁出大門一步,遙遠北大陸西部的廣袤土地,方然此生還未踏足過,只從屏幕上見過巍峨的落基山脈,荒涼的西部大漠,以及東北太平洋沿岸的冰天雪地,和一望無際的遼闊森林。
自然環境,是APOS體系中的一簇初始條件,不消說他還是很熟悉的。
但與這些震撼人心的宏大景象相比,分佈在這遼闊大陸上的一座座礦山,電站,工廠與控制單元,纔是他更關注的對象。
不論是看實時監控,還是瀏覽電子圖紙,甚或藉助人工智能來分析彙總大量數據,在方然眼前,NEP大區內的一切彷彿都盡在掌控,自己,即便還根本就不是這一系統的管理員,也可以從各種視角進行觀察,進而做各種必要的準備。
透過屏幕、而非親臨現場的看着這一切,方然不由心生感慨。
他特別注意到,從監控畫面、或者其他形式的數據去分析,從礦山到服務機構的“全產機”大布局裡,出現在畫面中的人,一個個勞動者的人的形象,着實寥寥。
更多見的,則是從流水線裝配到野外勘探領域中,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的機器人。
這原本並不令人奇怪,畢竟研發“全產機”的直接動因,就是用機器去取代人,進而“將大多數人從枯燥乏味、簡單重複的苦役中解脫出來,讓每一個人都能按自己的意願,去規劃並實現自己的人生”。
想法很好,實踐中,則往往是有產階層歆享自由,勞動者則淪爲奴隸。
如此荒謬而醜惡的制度,還有延續的必要嗎,沒有,在時代變遷的大格局下,名爲資產主義的大壩已支撐不了多久,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而大壩的崩塌,又會從哪一刻開始呢。
時間註定會發生,隨時間推移,發生的概率趨近於100%,這一判斷當然是很有價值的。
但僅僅明確這點還不夠。
不論從什麼角度分析,要在埋葬資產主義的滔天巨浪中倖存下來,甚至贏得管理員之間的戰爭,提前佈局固然很重要,在恰當的時機,脫離托馬斯*安生的既有身份,顯露獠牙並向體系發起進攻,更至關重要。
最起碼,大概預測到這一點,自己纔好決定何時離開夏洛特,在NEP大區展開行動。
在這一方面,赫伯特*西蒙先生的話,給了方然些啓示。
西曆1485年的冬天,新年將至,在平淡無奇的一天傍晚,完成當天任務的方然帶着Emily前往研發中心的休閒綜合體,到劇場去欣賞1486年的元旦音樂會。
近些天來事務繁忙,事實上,比托馬斯*安生對外展現的還要忙,方然一般沒空參與這類活動。
不過,接到西蒙先生的邀請後,他就改變了主意。
赫伯特*西蒙,與方然一樣都是供職於IBM的“終身服務者”,自從簽署協議後,身邊的監控措施就時緊時鬆,方然想了想,覺得西蒙先生身邊恐怕也是如此,那麼在劇場裡,座位鄰近的話總還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