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這是您訂的蠟燭和鐵釘,一共是十七裡恩。”
“哦哦!每次都麻煩你們送上門來,真是辛苦了……來,請收好。”
“好……好的,謝謝惠顧。”
“說起來啊,姑娘你就是傳聞中的‘戴家的大媳婦’吧?”
“呃?大……大媳婦?”
“嗯嗯,原來如此,不是很可愛嗎?而且都開始幫老公送貨,分憂解憂呢,小戴真是找到好媳婦了呢!”
“不,那個,我們還沒有……”
“還沒有舉行婚禮是吧?哈哈,說得也是呢,這種事情可不能草率了事,得好好準備才行……對了,婚紗的準備就交給大嬸吧!不是大嬸自誇,蘭洛斯鎮上可找不到比大嬸更好的裁縫了!”
“對……對不起!我還要去其它地方,先告辭了!”
“嗯!好好努力啊,大嬸改天再上門來叨嘮!”
鞠了一躬後,夏露薇便慌慌張張的離開,而那名熱情的大嬸卻還在身後揮手送別。夏露薇根本不敢回頭看,一路逃也似的跑回馬車,直到重新拿起繮繩的一刻,才悄然鬆了口氣。
老實說,被人像這樣熱情的對待,還是女騎士從未有過的經歷。
身爲沒落貴族的後裔,一方面被貴族社會所輕蔑,一方面又被平民階層所敵視,就算在王家學院裡面,夏露薇的身邊也總是籠罩着漠然和敵意。像食堂的飯菜被惡意打翻,練習用的木劍被偷藏起來,還有那些根本數不清的嘲諷言語,都被女騎士以常人難以企及的堅忍意志給忍耐過去,甚至下意識中已經把這當成一種再正常不過的情況。
然而,這幾天來的經歷卻完全覆蓋了她的認知。
“戴家的大媳婦”,不知從是誰最開始這樣叫的,但當她注意到的時候,這個稱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爲鎮民們認同她身份的標誌。鎮民們對經營道具店的“戴家小子”有着發自內心的喜愛,而這份喜愛也愛屋及烏的傳到了“戴家的大媳婦”的身上。像剛剛那位大嬸那樣,就算是初次見面的鎮民,也都以熱情到近乎困擾的態度歡迎着她。
在古蘭貝爾王國,夏露薇因沒落貴族的身份而受到排擠,在惡龍統治的土地上,她卻得到從未有過的關愛。
回想起以前,忍耐着惡意和嘲諷,揹負着復興家族的重壓,在風雨中練劍的日日夜夜,夏露薇竟有一種宛如剛剛從惡夢中醒來的感覺。
第一次可以自由暢快的呼吸,第一次可以安安穩穩的睡到天明……
第一次找到可以放心依賴的人,第一次可以這樣開心的笑出來……
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都是幸福得讓人忍不住流淚的時光。
明明是討伐銀龍失敗的待罪之身,卻擁有這樣奢侈的幸福,真的可以嗎?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夏露薇都忍不住感到沒來由的恐慌,然而卻又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也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什麼人來回答,真正的答案早已銘刻在女騎士的心中——
“夏露薇,作我的新娘子吧,我來養你。”
每次回憶起這句話,回想黑髮青年的面孔,夏露薇的心臟就會奏出慌亂的節律。那種緊緊拽住胸口的悸動,完全摧垮了復興家族的執念。夏露薇無法判斷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然而現在的她,只是想待在那人身邊,努力做好他交待的事情而已。
※※※
“呼,這是最後的了。”
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時間,總算把馬車後的貨物全部送到了鎮民們的手裡,並回收了相應的貨款,這也意味着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夏露薇駕着馬車向“勇者墓園”返回,回頭看着馬車空空的後廂,心裡有一種完成任務後的充實感。
由於古蘭貝爾王國對蘭洛斯鎮實施經濟封鎖,結果導致小鎮的必要生活物資只能通過黑市進行調度。高昂的進價使得這項貿易除了收穫到鎮民們的敬意以外,幾乎沒有現實的利潤可言,夏露薇也曾不止一次聽戴楊抱怨過。並且由於利潤微薄的關係,只要收款方面稍有差錯就可能引來赤字的後果,因此儘管在路上已經確認過好幾遍,但夏露薇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二十,二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總共一百二十六里昂。嗯,沒錯。”
把馬車停在前院後,夏露薇把收回的貨款重新清點了一次。儘管今天她送出滿滿一馬車的貨物,但由於都是廉價的日用品,因此總共的價值也只有這些。確認貨款無誤後,夏露薇總算鬆了口氣,先深吸口氣鎮定了下心情,然後向着道具店走去。
走近店門的時候,夏露薇聽到裡面傳出的慌亂腳步聲,於是急忙閃到旁邊。在她避讓的同時,三名冒險者打扮的男子從裡面竄出來。彷彿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情,男子們的臉上充滿驚懼,視線只在夏露薇的身上停了一眼,然後就抱頭鼠竄般的迅速逃走,其中佩劍的那個,還抽空回頭對店裡比了個下流的手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夏露薇不禁感到詫異,下意識的加快腳步,走進店內。
“歡迎光臨……啊,是夏露薇嗎?”
代替店主向他致上歡迎的是小鬍子的酒館老闆,不知何故,最近他時常在這裡出現。
“今天又去幫那小子送貨了嗎?真是辛苦了。”
看到進來的不是客人而是夏露薇,肖恩的臉上浮現出溫暖的微笑。
“你好,維布利大叔。”夏露薇低頭回應着。
維布利是肖恩的姓氏,自從確定夏露薇和戴楊的關係後,肖恩便執意讓夏露薇這樣稱呼他。另一方面,對於夏露薇而言,這位熱心腸的酒館老闆也是她在蘭洛斯鎮最先認識的人之一。當日從龍巢歸來後,肖恩不但免去她的住宿費,還很熱心的幫她把行李運到道具店來。雖然總覺得他的態度多少有些熱情過頭,但和戴楊一樣,夏露薇也確實是把他當成可以信賴的長輩來看待。
“那個,戴楊呢?”櫃檯旁沒看到黑髮青年的身影,夏露薇有些不安的向四周張望着。
“在那邊呢。”肖恩笑着指了指道具店的一角。“難得來了個大顧客,他親自推銷去了,看來是下定決心要在今天消滅赤字呢?”
夏露薇的目光順着肖恩的手指望去,看到在放置着精靈手工藝品的櫃檯處,戴楊正努力向一名女性顧客推薦着商品。從黑髮青年那高揚的神采上,完全可以感覺到其對營業額的執念,然而看着旁邊那名不置可否的女子,夏露薇卻突然有種眼熟的感覺。
這時候,或許是聽到背後議論的聲音,那名女子亦回頭朝這邊望過去。夏露薇的視線和女子的視線在空氣中交錯,一瞬間的愕然後,兩人的眼中都泛出難以置信的神采。
“米蘭達!”
“夏露薇?”
夏露薇以帶着驚喜的語調喊出對方的名字,而米蘭達的臉上更多的卻是驚愕。
“你怎麼會在這裡?而且,你那是……什麼打扮啊?”
風之巫女的目光落在女騎士的身上,然後詫異的皺起眉頭。
需要說明的是,在一週前討伐銀龍的事件中,夏露薇曾經淪落爲龍巢的階下囚,隨身的鎧甲和武器亦在那時候被收繳。現在她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布衣,連同那條裹住金髮的樸素頭巾在內,都是旅店老闆熱心提供的贊助品。相比起身着騎士鎧甲時的英氣勃勃來,村娘裝的夏露薇更顯出女性柔美的一面,在鎮民們中也獲得極大的好評。
只可惜,這樣的打扮完全沒有激起米蘭達的共鳴。她眯起眼睛,額前的寶玉上放出森冷的神光,道具店內的氣溫似乎驟降了七八度。
“呃,這……這是因爲……”夏露薇畏懼的縮起肩膀。
“我聽說你在一個月前剛剛通過見習騎士的測試,還準備抽空回學院看看,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米蘭達打斷了夏露薇的話,她的聲音宛如夾雜着寒氣,然而卻又帶着某種灼熱的東西。“看你的打扮,該不會是已經放棄成爲復興家族的理想,做這種三流道具店的看板娘嗎?哼,就算是見習騎士,你好歹也是伊斯埃雷家的公女,穿着這種可笑的衣裳,是想讓伊斯埃雷之名成爲那些傢伙的笑柄嗎?”
“那個,我沒有……”夏露薇捏着裙角,顯出手足無措的模樣來。
“如果你還有一點騎士的廉恥,就馬上換下這身裝扮!然後跟我回去王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會好好聽你解釋的。”
米蘭達說着朝夏露薇伸出手,然而卻在途中被人攔下。那名黑髮的青年店主,似乎總算把握到住目前的事態,介入到兩者中間。
“客人,請不要干擾本店正常營業。”
戴楊用困擾的表情看着米蘭達。雖然到現在他還不清楚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沒理由讓自己的女人繼續被欺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