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巷子那處民宅是個小四合院。剛進大門就能看到院裡天棚下種有的石榴樹盆栽。院裡北向的主屋廊前石階下還種着牽牛花。牽牛花的花藤已經爬上走廊的木柱,近午的日光下藤上的淡紫色花兒已經謝了大半。這樣的景緻在北京的小四合院裡比比皆是。要不是柔伊說出這裡來,估計沒人會想到住在這裡的人會與暗殺有關。
先到的聲聞堂探子向我稟報。他們把屋子的裡裡外外翻了一遍後並無任何發現。與柔伊接觸的那些人撤離的時候,非常小心沒有遺漏任何東西。我走入北向的正房,一進門就看見一張八仙桌居中擺放,桌兩側擺着兩張椅子,桌子和椅子的後面是張高出桌面幾分的天然幾。天然几上兩側擺着對白釉綠彩攜壺,當中的牆上貼着張已經半舊的五子登科年畫。
跟在我三步開外的聲聞堂探子見我站定看着那張年畫,即刻便爲我解釋道:“這是張姑蘇版年畫。畫上有署名爲桃塢主人。應該是張蘇州桃花塢墨香齋出的年畫。”
“蘇州桃花塢墨香齋?”蘇杭離北京上千裡,那裡生產的年畫居然能在京城看見。我沒想到雍正年間商業活動就如此頻繁。離開主屋,我又去看了兩側的廂房也是很普通的佈置。屋裡的用具全已用到半舊,住這裡的人像已經在這生活了很多年。探子們在西廂房炕牀的炕櫃裡搜出根用得舊的女用木簪子。這根已經通身黑亮的木簪子,雕工非常精細。它材質雖是木料,但雕刻風格大氣華麗。也不知道這簪是用什麼木料做的,我把它拿到手上感覺特別的輕。我非常好奇的把它反覆看了好幾遍才又放了回去。
我來的這趟毫無收穫。在回雍和宮的半路上我突然想到。這次的一無所獲倒正好能暫時保住柔伊的性命。我一回到東院就吩咐來迎接我的佳爾去準備紙墨。佳爾見我回來,同樣是一臉驚喜。她臉露喜色的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不過我急着要給禛寫摺子,根本不給她開聲的機會。
“佳爾,快去準備紙墨。這事很急。”我發急的再次重複自己的話。
“急着要紙墨做什麼?”
“寫摺子給你啊。”我興奮地說。
回答完,我詫異的轉身看向後邊。屋門的竹簾已經被人揭起,禛就站在那簾下看着我。皇上……禛,經過昨晚的事情,我以爲他再也不會私下來看我了。我呆呆的對上他的眼。禛給我看到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稍稍別開臉道:“很久沒有人感這樣盯着朕看了。”
我聽到他自稱朕才醒過來,急忙福下身子作禮目光移到地上說:“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朕不過是來探望王弟,順道過來的。”禛彆扭的解釋道。這樣說話的禛,一下沒了昨晚給我的距離感。
不過到現在我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與他答話了。禛見我不說話,臉色一冷,跨步就走出屋道:“擺駕回宮。”
我沒想到我剛回來他就要走,急得忙跨前幾步攔住他的去路說:“皇上先別走。容兒還有事情想向您請旨呢。”我知道自己古文水平有限。今早那摺子還是禛蒙中了批覆給我的。柔伊這事如此複雜,我用寫根本寫不明白。要現在不把握住機會和禛當面說。我怕自己即使寫再多的摺子。他都未必能看明我要表達的意思。柔伊也就連這最後活命的機會都沒了。
身邊侍侯的奴才們都給我的舉動嚇壞了。本來守在廊下暗處的太監,一下搶到我身邊伸手就要把我拉開。我沒想過會有人過來攔我,驚得起手就和他們推撞起來。
“你知不知道,御前失儀是死罪。”禛冷冷的聲音響起。
這話話是在說我嗎?我徹底懵住放下抵抗的手。太監們乘機把我制住,要把我整個人壓到地上。這時反倒是佳爾搶了過來要把太監們推開,有道杏黃色的身影比她來得更快。太監們一見,全都急忙自己鬆開抓住我的手。我一下重重的跌到地上,我顧不上有沒跌疼,一手就抓住在我面前的杏黃色衣襬。
我死死的抓住那衣襬說:“皇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禛蹲了下來,扶着我的肩膀說:“有事可以折上說。不要再做這些危險的舉動。”
我低下頭不感看他,只是緊緊拉住他的衣襬不放說:“在折上我根本就寫不明白。讓我當面和你說就不可以嗎?”
禛嘆了口氣:“放開手。”
“我……”我擡頭對上禛的眼就要拒絕。他沒等我不字出口,便一臉無奈地說:“你不放開我,難道我們就這樣談事情?”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像只可憐的小狗般半趴在地上,死拉着禛的衣襬。我們旁邊跪了一地的奴才。這狀況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我忙把手放開,他把我拉了起來,等我站穩。禛才放手轉身朝屋裡走,邊走他邊低語感慨道:“直接聽你說也好。讓你寫摺子,最後遭罪的還是我自己。今早你遞進來那像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把我看得是暈頭轉向。”
我跟在他身後羞愧得低下頭看着地上死皮爛臉地解釋道:“沒辦法我把一切都忘記了。現在就連字也不大記得該怎麼寫了。”
“寫字?你那還叫字?,那一團團的東西,別說是看了,就是猜也叫人猜不出來。勉強能看懂幾個也全是別字!”禛氣悶地說。我讀了二十年的書。寫出來的字在這位二百餘年前的君王眼裡就成了別字連篇。我理解,自己寫的簡體字在他眼裡就是個別字。但這是我的錯嗎?我很不滿!而且他說自己看不懂。他分明看懂了啊!
我氣鼓鼓地說:“你看不懂,怎麼還可能就批出些我想要的話呢?”
禛突然一下站定,我沒料到他會停步,當下撞到他背上去。靠在他背後,我聽到他似乎拿我沒辦法的嘀咕道:“我不是看懂你的字。我只是知道你的小腦瓜裡能想到的不外乎就是那點東西。”
“那敢情我們還心靈相通。你能看穿我想着什麼。”我悶聲道。
禛沒接我的話,而是沉聲說:“是,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想求的,不行,你也別開口了。”
其他人這時還全跪在外面,屋裡就只有我和禛。我猛然擡頭,退後一步看着禛的後背堅持說:“方家巷子那邊一無所獲。柔伊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禛背對着我緩慢地說:“她已經去陪你二哥了。把她忘掉吧。”
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大聲道:“什麼!”
“她是侍侯我的人,更是年家的人。你賜死她前,居然連提都沒給我提過一句!”我咬牙切齒接着道。
“你忘記了一切,不代表我也不記得。我答應過你,那次以後你就不用再過問涉及年家的事務。”禛說。
“那次?哪次?”我迷惑道。我想起廢園裡,端慧說我的話。年容瑤是個爲了保全自己弒兄的人。昨晚柔伊也說,年容瑤出賣了自己的二哥。
我無意識的就想再往後退,剛退了半步就被門檻絆倒跌到地上。我坐在門檻上低聲問:“真的嗎?柔伊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年容瑤是不是真的害死了自己二哥年羹堯?”
禛驟然轉身,抓住我雙臂硬把我架起來說:“擡起頭來看着我。年容瑤,你給我聽明白了。你沒有害死你二哥,也沒有出賣他。賜死年羹堯的人是朕。賜死柔伊的人也是朕。任何人都不能爲那件事情指責你。包括你自己。”
禛的話,反而讓我確定年容瑤真的做過背叛年羹堯的事情。怪不得柔伊那麼憎恨她。這個答案讓我整個人不住顫抖起來。禛把我摟到自己懷裡,輕輕拍着我的後背安撫道:“不要再想了。無論有什麼報應,我都在佛前許願爲你應下了。即使這樣你還是想回家嗎?”
想,我當然想。知道這樣的答案後我更想離開這裡回現代。我在禛懷裡死命點頭。他吸了口氣,扶我坐到椅上說:“你要回家就先要抓住那些人。他們雖然狡猾,但要逮住也不是完全沒辦法的。鞏泰那邊,叫他抓方家巷子曾經居住過賊人這點,在外面大張旗鼓的追查。賊人自然警惕不敢輕易再有什麼行動。這樣就可以先確保你的安全。”
“這樣做不是打草驚蛇了嗎”我問。
禛輕笑着說:“這座皇城裡各系勢力太多。我們這樣做是在警告那些與案無涉的人警惕言行,以免誤傷。前晚,莫言他們抓到了活口。若鳩實在盤問不出來。可用蝶蠱讓那些賊人變成傀儡。設局引他們的同伴現身。那刺殺你的人他家人的話。你不能輕易就全信了。莫言是否是指示他去刺殺你的人是有檔可查的。修羅堂記錄出任務的檔,我已命莫言交出。你一會可以仔細查看。還有那管閻王針,你要命鳩詳查是如何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