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着我的驢車,離開雍和宮後,跟在車外的年希堯突然叫停車子。我正疑惑他要幹什麼,他就揭起車門的簾子坐了進來。我對他突兀的跑到車裡來大感不適。他見我緊皺起的眉頭,拘束的挪了挪自己不知該往那擱的腳說:“小七,大哥有點事想與你商量。下午那會,皇上罕見的單獨召見我。他讓我晚上來雍和宮接你回家。還特意交代我,說你之前生了場大病,過去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要我好生照料你。本來這些話,皇上都不許我對你說的。”他說到這裡停住了話語,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的回答,想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不是真的如皇帝所言失去了記憶。
我不感看他的臉,別開頭說:“嗯。”不知道爲什麼,我沒勇氣對一個關心妹妹的兄長說出,自己並不是他的妹妹,這樣殘酷的話。就當我真的沒了記憶吧。我沒了段自己從來不曾擁有過的記憶。
“我想你也不記得,我們的爹今年已經年過六旬。你出生的時候,對他來說是老來得女,你是他的寶貝。這次他知道你大難不死,老人家是欣喜若狂。小七,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一會回到家,不要讓他老人家知道你失去了記憶。”年希堯擡起自己黯淡的目光,朝我企求道。
“年容瑤,她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問。
我雖然不是什麼大善人,不過也沒有什麼理由去刺激一個疼愛自己小女兒的老人。我願意答應年希堯的這個要求。年希堯給我問到“哈”的一聲愣住。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我是答應他,和他一起騙他的父親。
年希堯回憶了下才開口說;“你出生時,起名容兒,是我們年家的第七個女兒。我們都會叫你小七。你生在雲南,當時父親在雲貴總督任上。生母是父親在當地娶的一房妾室。我記得有年父親回京述職,就把你一塊帶了回來。”
說到這裡年希瑤不禁唏噓了句才接着下去說:“剛到北京那會,你對在這裡的生活很不適應。恰巧當時出嫁沒多久的二妹回來給父親拜壽,和你一見投緣。她見你可憐,當時她在王府也過得寂寞,後來在徵得雍王福金的同意後,她把你接去王府與她同住。自那以後,你就很少回來我們年家。”
“這樣說容兒是在雍王府里長大的?”我詫異的轉頭望着年希堯問。
年希堯給我看的有點難爲情的答我道:“當年的雍王,也就是如今的聖上,女兒緣淺。福金當初同意二姐接你去與她同住,就是想王府中有添了位女童,看看能不能帶來新格格的降生。我當時答應,也是想討主子歡心,以彌補你二哥惹怒主子的過失。後來爹和二弟知道事情後,沒少在信裡罵我。”年希堯的話,讓我覺得一陣噁心,爲了討好主子,嫁去一個女兒還不夠,還要送去另一位小女兒。
“這樣說,容兒不過是件年家送給四爺的禮物。”我冷顏道。原來我只是件“禮物”,怪不得他高興起來就把我放掌心裡疼,不痛快了就像件垃圾一樣扔掉。
“年容瑤!你不要太過分!你這是在作踐自己,也是在侮辱皇上!我、你二姐甚至皇上都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工具。我們年家再落魄,也不至於淪落要送出個幾歲的女童去向主子邀幸的地步!”年希堯激動得臉紅耳赤的朝我吼道。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他這幾句話聽進去,我抱住自己膝蓋把臉埋下去繼續問:“那接下去發生了什麼事情?”
“二妹接你去,一來是想讓你換個環境,看看能不能適應北京的生活。二來也是想在王府裡有個能說話的人。後來你們在王府裡的經歷,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慢慢二妹成爲王府裡最受寵的側福金,你成了主子最疼的人。主子有段時間行事非常低調,外人說他是在韜光養晦。我後來聽二妹提起過,那段時間是你一直陪在主子身邊。你小時候讀書認字拜的師傅就是主子,你習字時臨的字貼也是主子專門給你寫的,你生活裡一切喜好都是主子他一人□□出來的。主子會如此驕縱你,除了的確疼愛你外,還因爲你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人。那些想要扳倒你的人都不沒明白。即便你行事有萬般的壞,在主子心裡你還是那個在王府裡對着他嬉笑着說不敢了的小女孩。他不會容人對付你,除非要動手的人是他自己。”年希堯接着說。類似的話,柔伊和喜兒都曾對我說過。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裡,我突然有種很股強烈的預感。或許將來總有一天,我與禛終究會成爲敵人。
“暗門的第一任門主,你知道是誰嗎?”年希堯突然問我。
我悶聲說:“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身邊的人這個問題。
“是皇上自己。”年希堯給了我這個讓人震驚的答案。
“當年二廢太子後,因爲一樁案子有了暗門。慢慢暗門的成員越來越多,皇上便想找人來專管暗門事務。我們年家爲了家族利益,也想爭得這個位置。當時的競爭者全都實力非凡,我們爲了出奇制勝,不得已把你推了出去。你最後得到了暗門門主的位置,也爲自己贏得家族的支持。我們這一輩,年家男孩的名字最後一字都作堯,女孩的名字本是不隨這個的。你成爲暗門門主後,父親說你與別不同,爲你改過了名字,在你原本的名後加繫上瑤字,容瑤,年容瑤。”
“那年容瑤,有沒有讓你們失望?”我低聲問。我就像身體裡有另一道靈魂一樣,那道靈魂想知道年容瑤對於年家來說到底有沒有價值。
“沒有,年容瑤一直很出色。她長袖善舞,周旋在各股勢力之間,還巧妙的利用遙的存在去刺激皇上,與各宮抗衡,容瑤,讓皇帝對她,又愛又恨,欲罷不能。政治對年容瑤來說似乎不過是場尋常的遊戲。”年希堯像是在說着個陌生的女人而不是他自己的親妹妹。
“說來好笑,雖然那幾年你過的風光,但我不時會懷疑那個你是不是真的是年輕時曾經抱過的妹妹。反而今天見你在雍和宮裡不顧一切的去維護遙,直白的喊出年家根本不是你的家的話,讓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妹妹回來了。小七,你小時候就是這樣坦白的。”年希堯感慨地說。
他的話,讓我覺得一切都很可笑。我這個假的年容瑤居然給他當成了真的妹妹。年容瑤如果聽見這些對話,不知道會不會想哭。驢車逐漸慢了下來。趕車的車伕在外面喊說:“大人,到家了。”
年希堯看我的眼神一下沉重起來:“回到家了。一會見到父親,你如無必要就儘量少開口。幸好以前小七回家也不大愛說話。真問到什麼事,我會幫你圓過去的。希望父親一時半會不會察覺。等熬過這兩天,父親就會回去城外的道觀,你也就不用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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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年家已經夜深人靜,年家裡各房都已熄燈休息。年希堯提着盞小燈籠,帶我去到後花院邊上的一個還亮着燈火的小房子,那房與府裡前三進的大房字並不相連。年希堯有點不好意思的回頭朝我小聲解釋說:“小七,你以前不是經常在家裡住。前年那會你二哥的幾個沒成年的孩子也住進來,我們家地方實在不夠住。你嫂子就把你的東西搬到了這邊來。”
年家這後花園長不過四十來步,寬不到十步。挨在那邊上的小房子異常簡陋,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房子怕是原本給料理後院花卉的下人住的地方。年希堯的妻子居然把容兒的東西搬到這裡,看來容兒在年家並不是個受歡迎的人物。
我沒出聲只是推門進去,一進到屋就看見個一頭白髮白鬚道骨仙風的老頭子合着眼睛,盤坐在牆邊的矮炕上。我給他嚇了一大跳,剛纔看見有燈火我還以爲是丫鬟知道我們要回來等在屋裡。這時見到等着的居然是老頭子,我張嘴就想問他是誰。本來跟在我身後的年希堯,這時驚慌的搶在我前面,衝到老者身前恭敬地說:“父親大人,您怎麼等在這裡?”
原來這個老頭是年父。老人睜開混濁的老眼,沒看年希堯而是衝我直直看來。他滿到悲傷的望着我說:“小七在外面受苦了吧。快過來給爲父看看清楚你現在的樣子。”
年希堯也朝我比手示意讓我過去。我走到老人面前,他看着我看了好久纔開聲說:“這幾年苦了你啊。我想過了,明兒我們父女倆就離開北京回老家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話不單讓我大吃一驚,也把年希堯嚇得撲通跪到地上抖着聲說:“父親大人,皇上把小七圈在家中。小七現在哪都不能去啊。”
“圈在家中?”年父大驚失色地喃喃道。
年父接着淒涼地說:“我們年家兩代人爲主子鞠躬盡瘁,落得個白頭人送黑頭人。現在我想給自己的小女兒尋條活路走也不行嗎?”
年希堯急得忙勸自己父親說:“爹,您快別說這斷頭話了。皇上待我們年家是恩重如山。”
門外走近個婦人,那人沒到聲先到:“老太爺,求您憐惜憐惜我們家老爺。他本來就是個駑鈍的人,前年因爲二弟的事給牽連罷了官,這纔剛剛起復。要這頂子再沒了,您讓我們這家子怎麼活啊!”
“你快給我住嘴!”年希堯連頭都不回就朝我們身後那女人喝道。
坐在炕上的年父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主子肯起用你老爺,你以爲真是你老爺的能耐?這還不是看在宮裡那位和小七的份上。”
婦人走過我身邊,鄙夷的掃了我一眼說:“哼,我們家哪攀得上小七這位紅人。宮裡那位,心是好,只是人還小。老爺這官職,是我死皮爛臉花了五萬銀子向外家的族叔求回來的!”
“年張氏,你說夠沒有!”年希堯氣得吹鬍子瞪眼說。
我看着他們這場鬧劇,本來已經很累的身體越加疲乏起來。“父親、哥哥、嫂子,現在也夜深了。有什麼話,不如我們明天在敘吧。”我開口道。
“好,好。我們明天在說。”年父從炕牀上下地連聲說。他留給我一盒據說是在他清修的道觀里加持過的聖物後,便領着年希堯和那個極度討厭我的嫂子走了。
房間裡的木牀上擺着的被褥散發着股多年未用過陳舊惡臭味。我聞着就討厭,不要躺上去。房間裡又沒有別的寢具,我只有穿着衣服躺在沒有墊上任何東西的炕牀上湊合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