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養心殿覆命途中, 李福吩咐跟着我們的小太監前後散開些,我看他的樣子知道他是有話想對我說。只是不知爲什麼他就這樣低着頭半彎着腰跟在我隔壁,一直的不吭聲。我望着遠處都望得見養心殿的黃瓦, 決定自己打破沉默道:“李福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容格格老奴, 老奴想求您件事。”李福忐忑道。
“什麼事情?”我表面上雖然裝着不知他想說什麼, 其實心底早已猜到。他想說的事情必然與剛纔我們見的允禵父子有關。
“剛纔十四爺那樣子, 格格您能不能別告訴皇上。”李福小聲道。
我看了看周圍, 確定沒人能聽到我們說話才問他道:“李福你剛纔一共收了十四王爺多少好處。”
李福嚇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哆嗦着從懷裡摸出件翡翠掛件捧高說:“奴才不敢隱瞞格格,這是剛纔阿哥賞奴才玩的再沒別的了。奴才剛纔說那話, 完全是爲了皇上着想。這幾年奴才是看在眼裡,皇上因爲兄弟不睦之事是沒少傷心。如今要知道……知道那十四爺成了這樣一幅樣子, 只怕會更傷心。”
這麼塊翡翠也就值個幾百兩白銀, 他李福還不至於爲了這點蠅頭小利, 冒這樣大的險,既然李福不肯對我說實話, 我逼他一逼。我輕笑着拉起李福道:“李公公你這般爲皇上着想,容兒自愧不如,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將你這片孝心告訴皇上,讓皇上好好賞賜你?”
被我拉起來的李福, 腳下一軟又要跪下去說話, 我拉住他說:“李公公你在容兒面前使不上這樣。以前你說過是實心誠意的給容兒辦事, 容兒可曾虧待過李公公您。”
“格格奴才該死, 奴才不該隱瞞, 奴才該死。”李福說着就要左右開弓給自己掌嘴。我按住他的手說:“李公公你說就是了,這裡可人來人往, 別叫旁人看我們笑話。”
李福這纔不鬧,低頭哈腰的跟在我側跟坦誠道:“奴才家裡老母,年老體衰,平常都得靠遼東生參吊命。這東西金貴,別說平常人家,就是高官厚爵家裡也沒有,可能是先帝在時格外恩寵十四王爺,他家裡竟有這東西,每月初一總有人將一份遼東生參送到我城中的家裡。十四王爺求的也不過分,只是讓伺候他的老太監每月回家一次,好讓家中的福金們安心。奴才見也就這點小事,也就應了。”
我望了眼李福,見他滿臉懊惱的樣子,似乎心裡後悔極了。他剛纔說的其實也是我擔心的,這段時間禛已經夠煩,何必再添上這麼一樁讓他堵心。我嘆了口氣說:“李福以後有事就直說。年容瑤不是個不懂得體諒別人的人。這次我們去見十四王爺,給站了一個下午卻見不到王爺,你說我該回去如何求皇上原諒?”
李福一聽知道我是答應隱瞞喜上眉梢道:“格格別擔心,皇上之前就說了,格格要見不到王爺便回去,皇上不會責怪格格的。”
禛那邊我想自己是能過關的,我怕的是怡王那邊該怎麼說。說見不到人,怡王肯定會通過其他途徑去找允禵。我想這幾年不但禛他沒再見過允禵,便是連怡王也沒來見過這位弟弟,他們根本不知道允禵已經成了那個樣子。剛纔連李福都嚇得說不出話來,要他們兄弟見到當年意氣風發的弟弟成了,如今這幅行將就木的樣子,該會有多難受。
我直到走進養心殿前還在想着如何隱瞞怡王的事,沒看見禛站在養心殿後殿的工字走廊上等着我。我心裡一驚,難道禛已經知道我要騙他,特地走出來等着訓我?我不安的走上前請安,誰知道禛笑咪咪的望着我說:“容兒你回來得正好,陪朕去步兵統領衙門走一趟。”
我心中有鬼,所以如同驚弓之鳥,聽完禛的話,我嚇了一大跳的大聲嚷嚷道:“皇上您要去步兵……”
沒讓我說完,禛就用手捂住我的嘴說:“輕點,我們這是微訪。”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傻傻的點了點頭,這才注意到禛身上穿的是常服。
人總是經不住威逼利誘,鳩將所有從大小衚衕的抓到的人單獨囚禁,逐個審問,在這一問再問,一嚇再嚇加上大刑侍侯之下,終於有人鬆口招供。暗門專門在衙門裡改建了兩間屋子,作爲審問的場所。
我跟在禛後面走進這間已經被完全遮擋住陽光的屋子,血腥之味撲鼻而來。禛略略停了下,轉頭對我低聲說:“容兒跟緊我。”
我當即應聲走前半步挨近他。漆黑的屋子裡,僅靠火把照明,加上之前留下的血腥氣味,剛走入就讓人爲之心寒。鳩他們在屋子一角備好軟座,這個角落前方擺有屏風,外面的人根本分辨不出裡面坐着的是誰。
禛坐下後,對我說:“容兒你就坐朕身邊。”
這樣衆目睽睽之下,我怎麼豈敢與皇帝同坐,不過禛搖頭說:“不用顧忌坐上來。”
我掃了眼守在一旁的暗衛,緩步走到禛身邊坐下,我不敢整個人坐到椅上,只坐了半邊屁股。
鳩先命人帶來已經向我們招供那人,我從屏風邊上看到外面跪着個全身染滿血污,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的人,這人所知不多,不過他很肯定的告訴我們,整件事情的主謀這次也給抓了,但誰是主謀,他並不清楚,找他入夥的是他的同鄉,說好事前先給十兩定金,事後無論成功與否,所有參加的人都會得到三百兩的安家費。
他們這次聚集在大小巷子是有同伴謠傳領頭的人要退出行動,因爲事情已經鬧大,他們怎麼肯給那人就此脫身,便聚集在一起聲言如果不提前把賞銀髮下,他們便直接到衙門投案。
“你就從來沒見過領頭那人?”鳩坐在外面問。
跪在地上那人有氣無力地說:“小人真的不知道,要知道小人早告訴大人您了,小人已經把自個知道的都說了,大人您什麼時候將賞銀給小人,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還等着小人回家。”
“找不出領頭那人,別說賞銀就連你的小命都難保。”鳩笑着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扳指說。
“小人真的沒見過帶頭大哥,小人不要那賞銀了,求大人放小人出去。”那人全身哆嗦就想爬起來。首在一旁的侍衛上前,一腳就把他踢回地上,鳩看着地上那人淡淡說:“要能找到那領頭的人,下官當奏請皇上,對你從輕發落,要找不出那人來,你們所有人都得陪着他死。這樣說,你該明白了吧。”
“我……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那領頭的人是誰,不過引薦小人加入的同鄉,他一定知道。大人能不能帶我去同鄉囚禁的地方,我去勸服他將領頭那人供出。”那人哀求道。
鳩沒說話,擺手就讓侍衛將那人先押下。我回頭看了看坐在位置上的禛,禛朝我揚了下手讓我過去。
“就讓那人去找他的同鄉,再派人在旁邊監視着,雖然不指望他能問出些什麼,不過他那同鄉要知道他已經向我們投誠,兩人鬧起來,大概也能聽出些什麼來。”禛輕聲說完。我便按他的意思吩咐下去。
我們這趟來,只有暗門的人知道皇帝也一同來了。步兵統領衙門的人還以爲我是一個人來的。所以這頭剛問完,那頭就有人來請我出去外間吃茶。禛聽到通傳抿嘴道:“既然來請,你就出去好好去看看這些個人,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來着。”
“鬼主意?”我莫明的反問道。
“你這樁事,原是借他們衙門的地,本該你去向他們致意,現在反倒成了他們來請你,內裡必有文章。”禛小聲給我說。
我這下可急了,那些人找我,難道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要談?一來我不知道如何應付,二來,禛還在這呢。要一頂結黨營私的帽子扣下來,那我可吃不完兜着走。禛又好氣又好笑的望着我說:“容兒啊,你這個小腦瓜怎麼總是想些有的沒的?”
“皇上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愕然道。
“儘想些沒用的就不怕把你的小腦袋給累到?好了,去吧。聽聽他們有什麼要說的。不用爲難,你不是還有朕嗎?有什麼難題能難得倒朕!”禛輕笑着對我說。
我跪了安,帶着隨從去到前一進的主屋。主屋廊下一早站着個身穿官袍官員,他頂戴上還插有花翎,其他還有兩個穿着便裝的陪客。見我來到,他們都迎了下來。我們雙方寒暄了一番,再入屋分主客坐下。坐在上首主位的是九門提督阿其圖,他是個賞有單眼花翎的官員。以前在現代,我看的電視劇裡,清朝所有的官員帽子上都插有花翎,來到古代以後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這麼一會事。只有立有大功的官員纔會被皇帝賞賜花翎,在清代中前期如果你能插上根花翎,那是極其榮耀的事情。不過這花翎賞臣屬的,皇親們可不帶花翎,所以雖然怡王位高權重,對大臣們來說王命幾無異於御命,他也沒給賞賜到花翎。其實按功勞來算,我想怡王就算要用花翎把自己插成只開屏的孔雀。禛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甚至會認爲這樣仍舊不足以表彰他這位弟弟的功勞!
阿其圖見我直勾勾望着他帽子,還以爲自己帽子上有哪裡給弄髒了,又不好直接把帽子摘下來整理只好問我說:“年門主是不是下官的頂戴上有什麼不妥?”
我連說:“沒,沒,年氏只是在看大人頂戴上那根花翎可真漂亮。”
這一句完全是出於無心的誇讚聽得阿其圖驚疑的望着我勉強道:“這都是皇上的栽培,奴才萬死不足以報皇上的恩德。”
我淡笑看着他說:“大人對皇上的忠心,皇上一直很清楚,剛纔那話年氏別無他意,大人無須緊張。”
阿其圖看了看我,這才鬆了口氣,從懷裡拿出張方帕把額頭上的汗擦掉。我低頭喝了口茶,我剛纔那樣一句無心的話,他便嚇成這樣,可見必然是找我有事,而且那事還不簡單。現在乘他還沒開口,我得趕緊走,要不是弄不好又惹禍上身,我總不能次次都讓禛給我收拾殘局。
所以我挑了挑眉說:“剛纔大人一番盛情,年氏不好不來。現在坐也坐了,茶也喝過,年氏也該告辭了。”
見我站了起聲,阿其圖也忙站起說:“啊……年門主您請留步。”
他這樣說我不得不停步,就聽見他支吾着說:“有件事下官實在也難以啓齒。”
他這樣說分明就是想讓我叫他開口,我纔沒那麼笨當即就道:“既然大人覺得難以啓齒,那就別說了。”
“這……這……年門主您可得聽下官說啊,要不是今夜下官可有家歸不得。”那阿其圖不但說,還突然伸出手來拉住我。要不是我示意暗衛不要出手,他肯定已經給保護我的暗衛拍飛。暗門的人只對任務負責,可從來不管面對的是什麼人。一個九門提督要給他們一掌下去,估計也去掉半條人命。
我皺着眉盯着他抓我的手說:“大人自重。”
阿其圖連忙收回手惶恐道:“年門主其實是這樣的,您上會在大小衚衕抓的人裡,有我的小舅子,我家中那小妾這幾天一直央我來求門主,能不能網開一面讓他們姐弟見上一面。年門主您不是也有親人在犯人裡嗎?難道你的家人就不想去見見他?”
我想了下,之前看到那份犯人身份的文書裡可沒這項,看來是有人在上報的時候有意隱瞞。我盯着阿其圖說:“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是得誅九族的。”
阿其圖一下跪倒說:“年門主您這說的是什麼。下官……奴才……奴才可從來沒有欺君啊。”
嚇完他,我才伸手拉了他起來,我知道他沒有欺君,因爲那份文書是我們暗門聲聞堂上呈的,就他一個九門提督還巴結不上暗門裡那兩個目高於頂的堂主。阿其圖兩眼淚光的看着我,我知道他這是裝出來的。一個小妾的弟弟,他使不上如此上心。到底他心底打的是什麼主意,我還看不出來。不過我也有自己的打算,阿其圖剛纔說得對,殷明的確很想見劉海,要給阿其圖的小妾賣了這份人情,到時我也能帶上殷明一塊進來見劉海。這裡畢竟是步兵統領衙門,有阿其圖這九門提督幫襯,讓兩個女人進來見自己的親屬應該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回程的時候,在馬車上我把阿其圖的請求一五一十全說了給禛聽。禛笑着拉住我的手說:“這阿其圖爲了賣你人情,可真是夠大費周章的。”
“什麼?賣我人情?”我怪道。
禛眼角含笑地說:“要不是他何必故弄玄虛,給自己小妾認個弟弟。如果阿其圖說的那人,果真是他小妾的弟弟,聲聞堂的人不會查不出來。這樣大費周章的認弟弟,想來應該是他不知道從那裡打聽到你和劉海的關係。知道你必定想帶人去見劉海,才故意提出那樣的要求,看似讓你做個順水人情,其實完全是爲了討好你。”
我聽完這才醒悟過來,泄氣道:“真沒想到人心會是如此複雜。”
“那些人久歷官場,早就是個人精,不過你也別怕,你身邊不是還有朕嗎?”禛摟住我說。
“但我總不能時時刻刻都依賴皇上,要皇上您什麼時候不在容兒身邊了,那容兒怎麼辦?”我愁道。
“不會有那樣的事情。”禛的聲音當即發冷道。我驚覺自己不知怎麼的又觸怒了他。他吸了口氣纔再說道:“你永遠都會在朕身邊,即使是死去也只會躺在朕隔壁。”
“我……”我剛出口,禛再又說道:“既然阿其圖那麼有心,你就順了他的意。讓你那位殷姐姐進去看自己的未來夫婿最後一面。”
我顧不得想自己的事情,大驚道:“什麼!”
“你去前頭見阿其圖的時候,那犯人的同鄉招了供。雖然他也不確定領頭的人是誰,但知道領頭人來自江浙一帶。這批人犯中,有十五個出身江浙,劉海就是其中一個。這會算朕欠了你那位殷姐姐,往後朕自當給她指個不會委屈她的夫婿。”禛彷彿說的不過是些平常事一般,我聽得是遍體生寒。我不清楚他心裡的打算,但既然他這樣說,劉海便註定命不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