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在素水鎮晃悠了兩天,鳳有初都沒有看見那個叫沈蘇俞的男子。想想自己誇下的海口,她眉頭突突地跳。爽約還是其次,她堂堂上古神女怎麼能連找人這樣簡單的事都辦不到?
第三天上午,鳳有初打坐完畢,便要出門,卻聽福春兒陰陽怪氣道:“有些人又要出去偷懶咯。”
偷懶?她?鳳有初下意識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心中一片迷茫。她朝福春兒轉過身去,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不然呢?”福春兒一把將她拽到後院,努努嘴道,“你沒看見師孃的手還沒復原嗎?師父的傷也沒好,不能久坐,醫館根本忙不過來。我一個人又要接待病人,又要記錄病情,又要按方抓藥,還要搗藥研磨,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你倒好,成天坐等開飯,吃完就跑。師父師孃搞得這麼慘是爲了誰啊?某些人到底有沒有良心吶?”
福春兒劈頭蓋臉好一頓數落,直把鳳有初說得一愣一愣的。哈呀,這小屁孩活膩了吧?
“我出去是爲了幫、噯?我做什麼要跟你個小屁孩解釋? ”
鳳有初正說着,忽聽“哐當”一聲,原來牛嬸兒把裝衣服的盆兒打翻了,剛洗好的衣服撒了一地。
“唉,白洗了,我洗了好久的!”牛嬸兒痛心疾首地唉嘆,蹲下去撿衣服。因爲手指不方便,她一邊撿一邊掉,懊惱得愁眉緊皺。
“你還不去幫忙?”
鳳有初已經要跨出去的腿停下來,斜眼看着福春兒,“你又不去?”
福春兒一副你眼瞎啊的表情,道:“我很忙啊!”
“嘁。”鳳有初懶得和他爭辯,走到後院幫牛嬸兒的忙。
“本神姑娘,麻煩你了。”牛嬸兒感激道。
“小事,不足掛齒。”鳳有初微微一笑。
牛嬸兒忽然想到什麼,又道:“雖然很不好意思——本神姑娘,你想不想學做菜?”
“額?”鳳有初剛來得及發出一個字,就被牛嬸兒推進了廚房。
“姑娘,要不是我這手實在使不上勁兒,我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不過話說回來,姑娘你今時不同往日,以後也得學會做一個賢妻良母啦。”牛嬸兒坐到竈臺後面,點燃柴火往竈膛裡送,一邊語重心長說道。
鳳有初眉頭一跳,茫然道:“賢妻良母?”
牛嬸兒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笑道:“姑娘就別瞞我了,我一看就便知,你和雲公子是一對兒有情人。這以前你是千金小姐,什麼事都有下人做,如今遭逢大劫,還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這多不容易啊!從今以後,你們要相互扶持,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啊?”鳳有初真是服了牛嬸兒的想象力,卻不知爲何,聽到她和雲千涯是一對兒這句話,她的臉居然有些發燙。
“所以啊,你可得忘了那些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一個女人要是不會過日子,再患難與共的感情,也會慢慢變淡的。”
“牛嬸兒,我想你誤會了,我跟雲千涯沒什麼的。”鳳有初一本正經道。
牛嬸兒含笑看着她,明擺着認爲她在狡辯。不等她再說話,牛嬸兒又道:“姑娘,再不倒油,我這火可要把鍋底燒穿了。”
“啊?”鳳有初哪裡認得人間的油,一頭霧水。
“油,那個黃鉢子裡面,你舀一勺就夠了。”
鳳有初依言照做。
“油熱了,把蔥薑蒜倒進來——到底是大小姐,蔥薑蒜也不認得,在砧板上,右上角那堆碎末兒,對。噯?別用手抓,用菜刀抄起來,抄,從下面……”
抄?鳳有初拿着菜刀,腦子裡一團亂,乾脆還是用手捏了一把蔥薑蒜扔進鍋裡。
“煞!”
砧板上有水,蔥薑蒜一下鍋,熱油便熱鬧地四下飛濺。
鳳有初嚇了一跳,下意識做出施法的動作來抵擋。
牛嬸兒看着她舉止怪異,不由得噗嗤一笑,說道:“差不多了,茄子可以下鍋啦。”
鳳有初這回腦子轉得快,猜到砧板旁邊的籃子裡切好的東西就是茄子,拿過來,自信十足地猛一下倒進鍋裡。
“煞——吡啪!”
這一下,油花四濺,比方纔更激烈。鳳有初還沒來得及躲,又被升騰起的油煙嗆得好一陣咳嗽。
牛嬸兒在竈膛裡架好柴,起身上前把她拉開,笑道:“第一次沒經驗,下次就知道躲了。”
下次?鳳有初撇撇嘴,她寧願再管束一百個頑劣的墨臻,也不會再碰這些玩意兒了。
“用大勺翻炒一下。”牛嬸兒提示下一步,見鳳有初不動,又道,“很簡單的,你看。”說着,她拿起大勺在鍋裡翻炒,沒兩下手便疼了。她倒抽一口涼氣,不自覺一鬆手,扔了大勺。
鳳有初一邊想着跟她沒關係,一邊卻已經拿起了大勺,學着牛嬸兒方纔的樣子翻炒起來。
片刻,牛嬸兒往鍋裡放調味料,一邊說道:“看好我放多少,一會兒那道辣椒炒雞蛋可全靠你自己咯。”
“什麼?還有?”鳳有初吃了一驚,脫口而出。
牛嬸兒嗔道:“那要我們五個人圍着一盤菜吃嗎?噯,茄子可以出鍋了。”
“她那麼笨,學不會的。”
身後忽然傳來雲千涯的聲音,鳳有初一愣,轉過身來,正看到他被張大夫扶着在院子裡走動。
牛嬸兒笑道:“喏,六個人了。”
“雲千涯,你醒了?”鳳有初欣喜道。
雲千涯微微蹙眉,“雲千涯?之前你可不是這麼叫我的。”
鳳有初愣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雲千涯讓張大夫扶他到廚房來,湊到鳳有初身邊,目光灼熱地盯着她,柔聲道:“千涯,你不是這樣叫的嗎?”
鳳有初纔想起來,她確實這麼叫過,心跳不覺在他深情的注視下亂了起來,嘴上逞強道:“當時情況危急,我一時沒注意罷了。”
雲千涯聲音更溫柔,像是怕嚇到她,“就是危急關頭,才能看到一個人的真心。”
“胡言亂語。你走開,別在這礙事。”鳳有初向來能言善辯,此刻卻無法反駁,只覺得臉越來越熱了。
“我來幫你。”雲千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逞強的樣子,嘴角滿是笑意,“初兒,你變了許多。”
——變得有人情味了。
“啊?”鳳有初不明所以。雲千涯卻只是笑着不說話。
“相公,你幫我把爐子點起來,我到外面燒個湯。”牛嬸兒識趣地拉了張大夫一把,又對鳳有初說道:“辣椒炒雞蛋很簡單,先把雞蛋炒一下,然後就像方纔炒茄子一樣把辣椒炒了,再把雞蛋混在一塊炒兩下,就差不多了——別忘了先洗鍋。”
鳳有初還沒說話,雲千涯積極應道:“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他卻傻傻地望着鳳有初,動也沒動。上次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醒來,連好好看她一眼的時間也沒有。多日不見,她消瘦了些,氣色倒是不差,叫他放心許多。
“洗鍋啊。”鳳有初瞪他一眼。
牛嬸兒滿臉笑容地望着屋子裡像是要黏在一起兩個人,嘆道:“跟咱們年輕時一個樣兒呢。”
張大夫笑笑,不由得也回想起當年的青蔥歲月。
“雲千涯,千涯!”
忽然,廚房裡傳來鳳有初焦急的呼喚聲,張大夫和牛嬸兒趕忙進去查看究竟。
原來是雲千涯暈倒了。幾個人快速把他扶回房間,張大夫立刻爲他把脈。
良久,張大夫一聲嘆息。
“張大夫,有話請直說。”鳳有初有些忐忑道。
“雲公子的外傷雖然很重,但是已無大礙,只是他體內的毒我從未見過,實在分辨不出來。”
雲千涯中毒了?鳳有初心一沉,看來這毒來自螭猊的獠牙。但她無法向張大夫說明,畢竟凡人根本不知道螭猊爲何物。
“如果……”張大夫遲疑道。
“如果什麼?”鳳有初忙追問。
“如果能找到能解天下奇毒的七胡天草,雲公子便有救了。”
“這是什麼東西?要去哪裡找?”鳳有初急道。
“七胡天草原是古籍中所記載,無人得見。小時候我跟隨家父四處採藥,曾在鎮子西邊的滄湫山上採到過一株,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家父便是用那株七胡天草救回了一個深中蛇毒,即將斷氣的村民。這麼多年來,我多次在滄湫山上尋找,但都一無所獲。”說着,張大夫搖搖頭。
“七胡天草是何模樣?”鳳有初問道。
張大夫到書房取了一本古籍,翻開給鳳有初看。
“我這就去滄湫山找七胡天草。”鳳有初把書別在腰間,轉身便要走。
牛嬸兒趕緊拉住她,道:“先吃飯吧,滄湫山山路崎嶇,很費體力的。”
“沒事。”鳳有初淡淡道。
“這樣吧,我早上做了幾個餅,你拿兩個帶在身上。”牛嬸兒拉着她到廚房去拿餅,又給她裝了一壺水。
鳳有初在一旁等着,這才發覺自己已然是一身油煙,滿頭大汗。一滴汗流入眼角,驀地一陣酸澀,她下意識擡手去揉,不一會兒“啊”一聲叫出來。
牛嬸兒馬上過來扶着她問道:“怎麼了?”
“我的眼睛……”鳳有初呻/吟道,雖然她緊閉雙眼,眼淚還是大片大片涌出來。
嗅到她指尖蒜和姜的味道,牛嬸兒明白過來。方纔雲千涯忽然暈倒,大家忙成一團,她沒顧得上洗手,現在又碰到了眼睛,不火辣辣地疼纔怪呢。
“不怕不怕,來,牛嬸兒幫你洗乾淨。”牛嬸兒打了盆水過來,幫她俯身,一手輕輕按着她的頭,一手動作無比輕柔地幫她清洗眼睛。
鳳有初很快便覺得好多了。牛嬸兒的手就像羽毛,不斷輕拂過她的眼睛,很舒服,很溫暖。
“好了,先別睜眼。來,我們再把手洗乾淨。你這丫頭真是太粗心了,受罪了吧?噯,別睜眼。跟着牛嬸兒走,啊,我們到前屋去,我給你找點藥膏塗一下,馬上就不疼了。”說着,牛嬸兒牽着鳳有初的手,一步一步帶着她往前走。
她說每一句話,都想是在哄小孩子,鳳有初覺得好笑,卻又不自覺陷入一種美好的感動之中。
丫頭。這個稱呼聽上去還不錯。
眼睛復原後,鳳有初立刻動身前往滄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