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203室門口,劉紫剛要踢門進去又頓住了,她看着手裡兩碗熱騰騰的丸子,臉上陰晴不定的變換着,最後凝固在連她自己也無法懂得的莫名其妙裡。
怎麼連莫曉彤的那一份也煮了?
劉紫傻愣愣的站了好一會兒,她始終無法想明白,爲什麼她會做出這種事來?
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突然涌上來,淹沒了心情,劉紫端着碗爬上天台,準備一個人把兩碗全解決了。
但天台上的鐵門推開,劉紫愣住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愣住了,她感覺一股冷意從腳底直衝頭蓋骨,又經心臟分散,肆無忌憚的霸佔了她的身體。
那,只是一瞬的感覺。
鐵門外,本來該是天台,本來該有一個巨大的露天游泳池,本來該有一個奢華的換衣間,但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
劉紫不敢相信的閉上眼,她想自己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但下一秒睜開眼,鐵門外還是閉眼前的景象。
進去!進去!進去!
……
劉紫聽見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的嘶吼,那樣的聲嘶力竭和瘋狂讓她感到了絲絲涼意,她不想進去,再也不要進去!但是腳,完全不聽使喚的邁開了,慢慢的向着那個方向踏出去。
不要!
不要!!
……
劉紫拼命大叫想要阻止自己進去,碗裡滾燙的湯灑在手上腿上,貼着薄薄的衣服鑽心的疼,但那個聲音總是以更快更大的聲音淹沒上來。
它說,進去!
終於,一隻腳越過了門,落在了地上。
咚!咚!咚!
有節奏的剁肉聲落進耳中,劉紫擡頭看見正前方的廚房裡,那個熟悉的鮮紅色身影正在落力的揮着厚重的菜刀。也許是聽見了聲音,女人回過頭來笑道:“染染回來了,今天在學校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聽到她的話,劉紫一下捂住嘴,眼裡淚水氾濫,連連點着頭,跌跌撞撞的後退,卻撞進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裡。
“染染今天怎麼了,放學了跑這麼快。”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把她抱起,細心的看見她的眼裡的淚花,急忙安慰道,“染染怎麼哭了,是媽媽欺負染染了?”
劉紫盯着眼前這個更爲熟悉,但又比她的記憶裡更年輕的女人,眼淚終於忍不住,洶涌而出,她終於知道,爲什麼她們都逃不過,爲什麼她們都死了。
不同於那個本身就帶着不安的夢,眼前的人是那麼真實,真實得就像是她回到了六歲那年,那年母親還活着,那年她還沒有見過父親,那年她還把別人的同情當喜歡。
“染染別哭,別哭。”見她哭得厲害,抱着她的女人慌了手腳,急忙抱着她進了廚房,“姐,染染她今天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女人放下刀,搽乾淨手抱過劉紫,溫柔的拍着她的後背安慰着:“染染乖,我們不哭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告訴媽媽是誰欺負了染染,媽媽去替染染報仇好不好?”
聽到這哄小女孩的語氣,劉紫才醒過神來,吸着鼻子收住了眼淚,抱着她的脖子不願意撒手。
“染染這個小東西,越大還越粘人了。”姨姨笑着拍着手,“染染,到姨姨這裡來,姨姨帶你到樓下買糖吃。”
“姨姨,不能吃糖,會牙疼。”劉紫低聲說着,她記得,她六歲那年還沒有那麼多種類的糖,除了奶糖和砂糖,最長見的就是各種口味的水果糖,姨姨很喜歡那些五顏六色的水果糖,每次來看她都會給她帶那種兩斤裝的大罐糖果,別的小朋友看見了總會特別羨慕她,那時候,那種糖還是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剛吃到的奢侈品。
後來劉紫才知道,姨姨總是給她糖吃是因爲她自己喜歡吃糖,只是在她面前姨姨絕對不吃。
“小傢伙還教訓起我來了。”姨姨點着她的額頭,轉頭對廚房裡忙碌的女人說,“姐,我帶染染去樓下玩。”
“去吧,吃飯了我叫你們。”女人溫柔的說道,劉紫的目光卻集中在那把厚背菜刀上。那麼溫柔美麗的人,應該被養在金絲籠裡好好的呵護着,可媽媽卻要自己剁肉,只爲了省那一塊錢的加工費。
可是,我恨你們!
劉紫低聲的,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不曾察覺到的說着。
她恨他們!
所以她看見了她們。
劉紫趴在女人肩上,她感覺到恨意在翻涌,你們一個個都要死,都趕着去死,爲什麼就是不肯帶上我?爲什麼還要把我留在這裡?留給別人?!
爲什麼?爲什麼明知道她在受苦卻不肯救她?
劉紫盯着女人近在咫尺的細長白皙的頸,頸上的血管隱隱可見。劉紫吞了吞口水,她知道,以她的經驗,只要一口咬下去,她一定能咬斷這個女人的頸動脈,致她於死地。
可是——
劉紫猶豫了,她已經害她死過一次了,是否還要再害死她第二次,哪怕這個第二次只是一個幻影。即使再恨她,她也是她的阿姨,也是她母親的親妹妹,也是將她捧在手心裡多年。
她說過她害死了一個人,那個人指的是她的阿姨秦芸,而不是沈希玲。
沈希玲是死於謀殺,和那個男人一樣,死於她精心佈置的謀殺,只有秦芸,是被她害死的。
一遲疑,已經到了樓下的小超市裡。
“染染今天想吃什麼味兒的糖?”秦芸瀏覽着貨架上品種不多的糖。
“姨姨,我要草莓味兒的糖。”劉紫挪開眼,正好看見一罐草莓味兒的棒棒糖,於是說道。
只要是不過分要求,秦芸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見她喜歡就問老闆要了一罐。
劉紫還不知道她的阿姨秦芸是做什麼工作的,只知道她很有錢,每次帶給她的東西都會別的小朋友羨慕不已。
在別人還在穿家庭改良版的時候,她已經穿着漂亮公主裙滿大街跑;別人爲一顆糖哭得驚天動地的時候,她已經滿嘴的蛀牙,疼得姨姨不敢在給她糖;別人玩泥巴的時候,她已經有一整箱的洋娃娃……
她的姨姨真的很有錢,但是媽媽從來不要姨姨的錢,所以每次姨姨來都會帶很多東西,多到最後姨姨買了輛車,只爲了方便來看她,給她送東西。
劉紫想着才發現自己記得最多的還是這個人對她的好,可是,有了這些好才更襯得她冷漠無情,纔會讓人更恨她!
如果,你真的愛我,請不要給了我溫暖,再把我丟進冰原裡,那樣的寒冷,足以熄滅一切熱情,足以讓人由愛生怖。
劉紫仰頭看着抱着糖罐子的秦芸,她突然想起秦芸的死。看到秦芸被撞飛的那一剎那,她是喜悅的,儘管她很傷心很難過,最後的親人也離開了她。可是,劉紫知道,她的內心深處,正在歡呼雀躍——終於,這個女人死了。
可是這一刻,她感覺不到喜悅,只有無盡的悲哀,如果她肯早一點兒幫幫她,如果她不是那麼在乎承諾,如果她……
可是,如果的如果就是沒有如果。
劉紫難過的想着,看見前面有個女的在打電話,她覺得有點兒不對,但還沒想明白哪裡不對,那個人突然抱上她撒腿就跑,身後遺留着秦芸高亢的尖叫。
她這是遇上搶小孩的了?她小時候的人還沒有這麼大膽吧?
劉紫驚訝的低頭,臉色變成了慘淡的慌亂!
沈希玲!
是已經死了的沈希玲!她的脖子上還遺留着那道猙獰的傷口,血液染紅了衣服。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難怪會覺得不對,那個年代裡手機還被稱爲行動電話,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別說話,我送你出去。”沈希玲低聲說着,脖子上的傷口很深,隨着她跑動破了的氣管露着風,發出嗚嗚的聲音,她的聲音變了調。
劉紫有些錯愕,卻只拿冷眼看着她,她不相信死了的人還會有那麼好心,即使沈希玲生前惦記着她心疼她,但死在她手上之後就不一定了,劉紫不相信活人能會後那麼大度。
大概是變了鬼,沈希玲跑得飛快,這一會兒的工夫她們已經到了小區外,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失去了秦芸追逐的身影。
街上的人影飛快的變換,突然一個人清楚的出現在眼前。劉紫愣住了,還沒來得及叫出她的名字,她已經開口:“希玲學姐,許久未見,你還是這麼愛惹事。”
沈希玲眼都沒斜一下,彷彿沒有聽到,腳下的速度又快了。
莫曉彤也不急着去追,提刀插進一個路人的胸膛,血液立刻填滿了小小的血槽,染紅了衣服。拔出刀,猩紅的血液立刻飛濺當場。
“希玲學姐,你逃不掉的。”莫曉彤冷笑着,眉眼裡全是暴虐的戾氣。她緊緊盯着前面那個人影,並不算快的步伐卻分毫不差的跟在沈希玲身後十米遠的地方,刀不停的捅進路人的胸膛,心臟絞碎的聲音透過刀身傳來,讓她覺得很舒服。
莫曉彤冷笑着,沒有把這些路人當回事,她不知道這個幻境到底在展示什麼,但是她可以肯定,這條街上,除了沈希玲和劉紫,其他的人都是木偶!
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