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謬讚了,微臣不過盡本分事耳,微臣得蒙陛下不棄,起於微寒,若非陛下恩寵有加,微臣實不知當死幾回矣。”
聽得太宗給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不單沒半點自得之心,心裡頭反倒是頗爲的忐忑,哪敢真就這麼自認了下來,緊着便出言謙遜了一番。
“在朕面前,子明就不必過謙了,身爲臣子,卿已是做到了極致,朕確是該謝謝你的,然,身爲父親,朕對卿是卻有怨氣的。”
果然不出*所料,太宗嘉獎了*幾句之後,話鋒陡然一轉,已是意有所指地點了*一句道。
“陛下,微臣惶恐,微臣……”
太宗這麼句話聽着平常,可內涵卻是驚人至極,這可不是君臣奏對之格局,而是要問罪之前奏,饒是*心性沉穩,額頭上也自不免見了汗,偏偏又不好在這麼個話題上胡亂辯解,只能是滿臉苦色地告罪不已。
“惶恐?嘿,卿倒是該好生惶恐上幾回的,朕的兒子,卿都敢隨意擺佈,真當朕是木雕泥塑麼,嗯?”
*告罪的話都尚未說完,就見太宗突然站住了腳,側頭望向了*,聲線陰冷地問出了句誅心的話語。
儘管太宗並未明說被*擺弄了去的皇子是誰,可*一聽便知太宗指的是當初他在京中游走於三位嫡子之間,巧妙設法,以促成諸嫡子盡墨一事,很顯然,太宗對此事已然有所猜測了的,這當口上,若是*再敢胡亂辯解的話,下場只會有一個,那便是死!
“陛下明鑑,微臣心中只有社稷,苟利之,生死以之!”
生死之間可是有着大恐怖的,哪怕活了兩世,*也不以爲自己就是命運的寵兒,更不敢在此際胡亂賭人品,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坦然言事罷了。
“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嘿,若是換了個人在朕面前這麼說,朕斷不會信,不單不信,還須得將其拿下問罪,至於你子明麼,朕倒是信幾分的。”
饒是*回答得坦然,可太宗卻並未急着有所表示,而是雙目炯然地盯着*的雙眼,好一陣子的端詳之後,這才莞爾一笑,語調淡然地點評了幾句。
“陛下聖明。”
太宗這麼句點評看似已揭過了先前的指責,可實際上還留着個小尾巴——信幾分?那又到底是幾分來着?一分信也是信,九分信也是信,箇中的差別可是大了去了,對此,*自是心中有數得很,又哪敢在此際掉以輕心的,也自不敢胡亂辯解,僅僅只是恭謙地稱頌了一聲,便即閉緊了嘴。
“罷了,朕都是要去見列祖列宗的人了,也自懶得跟爾計較那麼許多,可有一條,朕卻是須得卿給朕一個保證的!”
太宗顯然並不打算真的治*之罪,也沒再繼續先前的話題,而是神情凝重地提出了個要求,卻又不曾明言究竟。
“微臣不明,還請陛下明訓則個。”
儘管心中不安依舊,然則*卻並未因此亂了分寸,自不會在不明所以之前大包大攬,也就只是滿臉誠懇之色地請示了一句道。
“朕的子息不少,然,嫡子就三人,乾兒、雉奴皆早早離朕而去,朕對不起早逝的觀音婢啊,朕不是個好父親,朕有愧啊。”
太宗並未直接說出要*辦的事情,而是擡頭望向了天邊的如血夕陽,口角哆嗦地感慨着,淚水不自覺地便流淌了下來,到了末了,竟已是泣不成聲了的。
“陛下爲社稷操勞一生,開歷朝歷代未有之盛世,縱古之聖賢,亦有所不及,微臣等能追隨陛下,見證此等榮光,實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以*之智商,太宗只這麼一感慨,他便已猜到了太宗真正想要的是甚來着,頭皮不禁爲之發緊不已,卻又不敢說破,只能是謹慎地出言開解了太宗一番。
“子明不必開解朕了,朕的功過如何,自有後人去評說,朕如今就一垂垂老者,以一父親的身份,想請子明幫朕照看好泰兒,哎,泰兒本性聰慧,自幼好學,素來得朕寵愛,也或許正是朕寵得過了些,以致於泰兒行事有些不羈,然,終歸是朕的嫡子啊,朕就只剩下這麼個嫡子了,他若再出事,叫朕到九泉之下,又當以何面目去見觀音婢啊,子明,算朕求你了,給泰兒留一條活路可成?”
面對着*的開解,太宗根本就沒聽到心裡頭去,但見其苦澀地閉了下眼,顫巍巍地便道出了所求之事。
“陛下言重了,濮王殿下乃天潢貴胄之人,又豈是微臣可以……”
*雖是猜到了太宗的請求是甚,可卻萬萬沒想到太宗會以這等哭求的姿態提出此事,心神當即便不免有些亂了,當真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也就只能是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來應對。
“子明啊,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下命令,朕只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在言事,朕就這麼一個遺願,子明都不肯周全麼?”
太宗根本不聽*那些廢話,也不等*將話說完,便已是淚眼朦朧地打出了遺願這麼張底牌,當即便令*傻愣在了當場。
“陛下放心,微臣便是拼得一死,也要保得濮王殿下一生平安。”
這都已被太宗逼到了牆角上,再也沒了絲毫轉圜騰挪的餘地,*心中雖是無奈得很,可也只能是玩了把字面遊戲——保住李泰的性命可以,富貴榮華麼,那就沒得談了,不說李恪,便是*自己,都斷然不會給李泰留下絲毫翻盤之機會的,軟禁其一生已然是最大的恩惠了的,再多,那所作出的保證就只是一句空話而已,根本不可能實現。
“子明素來一諾千金,這話,朕信得過,此物,卿且收着,該用時便用好了。”
太宗也不知到底聽沒聽出*話裡的埋伏,可也沒見其再多言羅唣,抖手便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一物,塞進了*的手中。
“陛下,這……”
*下意識地接過了太宗遞過來的東西,待得定睛一看,當即便被嚇了一大跳,沒旁的,那東西赫然是宿衛軍的調兵符,還是最高級別的那種,憑此符便可隨意調動三萬餘宿衛軍,換而言之,有此物在手,皇城對於*來說,就是不設防之所在,自由不得*不爲之大驚失色的。
“多的話,朕就不說了,朕相信以卿之忠心,定能善用此物,朕乏了,卿且自回罷。”
面對着*的驚詫,太宗並未多言解釋,語調淡然地交待了一句,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東西雖燙手了些,不過麼,卻正是*所急需之物,此無他,長孫無忌與李泰那頭可是正在磨刀霍霍來着,儘管事先早有針對性之安排,可畢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而今,有了這麼道調兵符,那就絕對可確保萬全了的,於公於私,*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去罷,莫忘了你答應朕的事便好。”
太宗略帶一絲傷感地叮囑了*一句之後,便即一揮手,示意*自行離去,至於他自己麼,則是背對着血色的殘陽,屹立成了一尊雕像……
“啓稟殿下,陳曦、陳大人來了。”
御書房中,已得知*正單獨陪着太宗散步的李恪怎麼也安不下心來批改摺子,面色凝重地在房中來回地踱着步,眉頭緊鎖成了個大大的“川”字,正自心神不寧間,卻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中,何歡已是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李恪的身旁,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快,快宣!”
一聽*已到,李恪緊鎖着的眉頭當即便是一展,不假思索地便道了宣。
“諾!”
見得李恪聲色不對,何歡哪稍有遷延,緊着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又陪着面色凝重的*從外頭轉了回來。
“下官見過殿下。”
儘管瞧見了李恪期盼與探詢的目光掃了過來,然則*卻並未急着言事,而是先行恭謹地行了個禮。
“爾等全都退下。”
李恪原本張口便要刨根問底上一番,可突然間見着*投過來的暗示之目光,心神裡面便是一凜,緊着便朝何歡等人揮了下手,聲線低沉地下了令。
“諾!”
李恪的金口這麼一開,何歡等人自不敢再在御書房裡多呆,齊齊應諾之餘,魚貫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子明,父皇處可是都有甚交待麼?”
李恪先前之所以會心神不寧,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已敏銳地察覺到此番太宗與*之間的交談一準極爲的緊要,這會兒隨侍人等既已全都退下,他也就顧不得甚禮貌的寒暄了,語調急促地便直奔了主題。
“殿下請先看看此物。”
*雖沒打算對李恪有所隱瞞,然則畢竟此事並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再說了,有些話還不能說得太過直白,故而,*並未急着言事,而是先行將調兵符亮了出來。
“這……”
李恪久任監國,自然不會認不出*手中的那東西正是宿衛軍的調兵符,只一看之下,整個人頓時便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