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的話音剛落,她身後的屋內就傳出秦斧的哭聲。
秦斧無法說話,他即便是哭,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也沒有平常人哭泣時來得聲嘶力竭。可他這猶如困獸哀鳴般的聲音雖然並不淒厲,卻讓聽者都從內心深處感到了他的悲哀。
因爲,那是他心底深處所表達出的最真的感情。
所以,即便筱雨在對着陳氏宣佈高氏已斷氣的這個事實時,多少抱着一點“她死不瞑目是因爲得知你不貞”這樣想讓陳氏心底發寒的想法,在隨之聽到的秦斧的哭聲後,她面上也顯出了一絲狼狽。
秦招壽二話不說便衝了進去,羅氏緊隨其後,宋氏望了秦招福和陳氏一眼,不發一語也跟了進去。
筱雨沒往裡去,她緩了緩氣,望向秦招福,道:“老太太歸天,你們現在是要留在這兒繼續扯你們家的事兒怕是不適合。請便。”
最後兩字儼然是“送客”的意思了。
秦元寶對上筱雨沒有笑意的眼神,頂着哭花了的一張臉去拽陳氏,一邊大聲哭道:“娘,回家,回家啊!”
陳氏微微晃悠了下身體,下一刻卻是立即挺直了後背,猛地站了起來,拉着秦元寶就開始往外跑。
秦金驚呆了,揚聲喚道:“娘,你去哪兒!”一邊追着陳氏往院外跑,一邊回頭盯着筱雨罵道:“攪事兒精,下次再跟你算賬!”
熊春芬在原地頓了頓,到底是不甘心地跺了跺腳朝秦金追了上去。
躲在牆角邊東張西望的秦銀早在苗頭不對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跑了個沒影兒了,衆人都沒注意到他的動向。
筱雨輕嘆了口氣,對還張着嘴站在原地的秦泰抱歉道:“家醜不外揚,讓你看笑話了。”
秦泰回過神來忙忙擺手,神色略有兩分慌張地道:“你放心,我不會往外說的,今天的事情我一定爛在肚子裡……”
筱雨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今兒的事兒,旁人也可能會知道的,你也不用特意告誡自己要閉緊嘴,我們家的這點兒破事兒,村裡怕是沒幾個人沒聽過。”
筱雨自嘲地聳了下肩,秦泰摸了摸後頸,這才遲疑地問道:“你奶奶……這過世,喪事是在你們這邊兒辦?”
筱雨道:“應該是吧,具體的情況還得我爹回來和我三叔商量。”她嘆了口氣,道:“你也看見了,旁的人都不靠譜,這些事情也只有賴着我爹和我三叔了。”
秦泰理解地點了點頭,道:“我回去跟我爹孃說一聲,過來看看需要什麼幫忙的地方。”
說着秦泰倒是嘆了口氣,道:“冬日也有冬日的好處,停靈多停些時日也沒關係。要是在夏日,怕是停個一兩天,味道就不好聞了。”
“可不是嗎……”筱雨笑了笑,道:“只是,冬日氣候惡劣,願意前來弔唁的賓客太少了,安葬的各項事宜也更需要人手,耗費的工程怕是更大吧。”
秦泰尷尬地笑了笑,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善堂方纔開辦,開辦的目的便是想讓秦家村少些冬日因氣候嚴寒或囤貨太少而凍死餓死的鄉親,免得一到冬日,秦家村就會面臨好幾家辦喪事的悲涼境況。
可如今,入冬以來辦喪事的第一家,卻是善堂創辦者秦筱雨的家,過世的也是一位老人。
雖然這位老人不是凍死的也不是餓死的,但流言的力量是強大的,一傳十十傳百,將這喪事傳得走了樣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對筱雨的名聲來說,這應當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當然,筱雨目前是不會考慮這一點的。但作爲善堂的管事,秦泰卻是將筱雨的聲譽放在了至關重要的位置。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便決定,要將秦家老太太身亡的理由“委婉含蓄”地表達給鄉親們聽。通姦、姘頭這類的詞他自然是不會說的,但告訴別人,秦家老太太是被她的大兒媳婦給活生生氣死的,這也的確是實話。
秦泰與筱雨告了辭,筱雨送他出了院門,將門反插上,這才長吐了一口氣,朝高氏屋裡走去。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羅氏和宋氏已經幫着給高氏換了身衣裳,裡裡外外總共穿了七層。秦斧正把高氏給抱了起來,撐着她的上半身,羅氏在給她梳理頭髮。
宋氏站在一邊,不忍心看。
筱雨沉默地走到宋氏旁邊,看了一眼耷拉在在秦斧肩頭的高氏的臉,輕聲問道:“娘,爲什麼不把眼睛給她闔上?”
宋氏微微嘆了口氣,道:“你三叔說,等你爹回來再給你奶奶闔眼。”
筱雨悶悶地嗯了一聲,低聲道:“娘,等爹回來,誰來告訴他這個事?”筱雨指了指高氏,遲疑地道:“我們把白燈籠掛出去吧,這樣爹老遠能瞧見,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宋氏嘆息着點了個頭,道:“你爹孝順,即便知道也就是這兩天,乍一聽到噩耗怕也是受不了。就依你說的,掛兩盞白燈籠在門口,這麼一段路過來,你爹心情能平靜些,也省了告訴他這件事情的措辭。”
筱雨應了聲,帶着鳴翠去糊白色的紙燈籠。
這個事情筱雨並不擅長,鳴翠卻很是麻利地幫着她將兩盞白燈籠糊好。鳴翠道:“以前在包府,奴婢還只是個小丫鬟,很多粗活都做過,有相識的老嬤嬤過世,奴婢也幫着糊過紙燈籠。”
筱雨撐着長凳,鳴翠站在長凳上將燈籠掛了上去,兩邊都掛好後,筱雨看了看,道:“挺顯眼的,爹肯定看得到。”
鳴翠小心地爬下凳子,一邊遲疑地問道:“姑娘,待會兒老爺回來知道了老太太真正的死因,再見到老太太死不瞑目……跟老屋那邊會不會再起衝突?”
筱雨點頭道:“會的。”
“那……”
“但事情總歸是不能瞞的。”筱雨道:“爹回來見老太太睜着眼,自然會知道老太太死前曾經醒過一次,肯定要問老太太是在什麼情況下怎麼醒過來的,又會追問爲什麼醒過來反而一下子就背過氣了再沒能緩過來。三叔在這種大事情上不可能瞞着爹。所以我爹和老屋那邊再生嫌隙或者乾脆就劃清界限,甚至上門要他們給個交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招祿自從知道高氏是在老屋那邊吃不飽,過來這邊之後大補才使得身體受到了衝擊,從而身體狀況惡化,撐不過三天後,對老屋的態度直接變成了厭惡。若是知道高氏會這樣死不瞑目是因爲秦招福一家過來鬧騰牽引出了陳氏在外有姦夫的醜事,因爲這樣的事情震怒,從而沒提過氣來,這才死亡的整個過程,恐怕秦招祿會更加怨恨秦招福一家。尤其是那個起了歹心要害他子女的陳氏。
鳴翠喃喃地道:“那這下事情可就麻煩了……要是那秦陳氏的醜事大白於天下,豈不是也會連累姑娘?”
筱雨見鳴翠已經平穩地站到了地面,方纔鬆開按住長凳的手,拍了拍掌上的灰,道:“怎麼會連累我?就算是連累,也只能是連累她孃家陳家。不過,這跟我關係不大。除非她從此以後夾着尾巴做人,再不敢招惹我,這件事對我纔有關係。”
鳴翠無奈地搖搖頭:“對姑娘總會有影響的。”
“我娘可不是秦陳氏。”
筱雨簡單地回了一句,掐斷這個話題,伸手扶了扶頭對鳴翠道:“沒躺多久就被人吵醒,現如今我大概已經撐到極限了,頭昏腦漲的……我去補個眠,你去看我娘和三嬸需要什麼幫助,你多幫着些。”
“奴婢明白。”鳴翠趕緊扶着筱雨回了她的房間,潔霜還乖乖地坐在牀上,十分聽從筱雨的話,沒敢出屋門。見筱雨進來,潔霜忙跳下牀,壓低聲音道:“二姐,小弟睡了。”
筱雨順着潔霜的手看向了誰在牀內側的長虹,微微笑了笑道:“知道了。我有些困,陪他再多睡一會兒。你要是不困,就去娘那邊兒幫忙去吧。”
潔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咬咬脣道:“我剛纔都聽到了,奶奶沒了,是被人給氣死的……可是奶奶對我們一向不怎麼好,後來更是幫着別人欺負我們,她走了,我纔不傷心,也不想去幫忙。不管是幫誰,都是爲奶奶做事。我不要去。”
筱雨無奈地笑了下,坐在牀沿脫了鞋鑽進被窩。長虹因被人給碰着,以及感受到了寒意,嘟囔了一句,翻了個身面向內側,砸吧砸吧嘴又睡了。
“隨你吧。”筱雨淡淡地回潔霜道:“你想待在屋裡也行,安安靜靜的就好。我困了,先睡了。”
筱雨閉上就進入了夢鄉。
潔霜等了會兒,聽見了筱雨均勻的呼吸聲。她撅了撅嘴,還是扭捏着去開了屋門,尋宋氏的蹤影。
宋氏正和羅氏忙着裁家裡的麻布,只是家中所剩並不多。羅氏嘆道:“事情太匆忙,一兩天的功夫哪能全部都準備妥當……希望二哥能將東西買得齊整一些,免得跑第二趟。”
宋氏憂心地望向院門口,聞言輕輕地嘆了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