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黑白分明的瞳仁望着她。
筱雨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她一方面驚訝於兒子敏銳的觀察力,另一方面又欣喜於兒子的聰明勁兒。
筱雨記得,她在康康面前提到謝明琛,還是在收到大晉將派遣使臣團前來西嶺的函札之前。那時候距現在也有好長時間了,康康竟然還記得。
而就算記得了,換做是別的孩子,恐怕當着謝明琛的面兒就會發問了吧?
康康明顯在得知謝明琛是誰時,就已經有了這樣的疑問,但他卻憋住了沒有問,反而是使計將筱雨誆了出來,然後再問她此事。
既給楚、筱雨和謝明琛都留了面子,也能從母親那兒得到答案,解了自己的疑‘惑’。
筱雨並沒有刻意地教過康康一些人情世故,卻不想在潛移默化的過程中,兒子已經如此通透。
“媽媽?”
康康偏了偏頭,又喚了筱雨一聲。
筱雨醒過身來,下意識地回答道:“沒有呀,爹爹哪有不喜歡謝叔叔?你看爹爹和謝叔叔聊得不是很好嗎?”
筱雨‘摸’了‘摸’康康的頭,想要糊‘弄’過去。
康康卻撅了撅嘴,小大人似的嘆息了一聲:“媽媽說要和康康做朋友,卻不和康康說真話。”
筱雨頓時哽住了。
康康犀利地指出道:“那會兒媽媽提起‘謝大哥’,說我該叫他謝叔叔。我問媽媽,爲什麼爹爹不喜歡謝叔叔,媽媽還和爹爹說,連我都看出來了,讓爹爹不要提起謝叔叔時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康康直盯着筱雨:“媽媽不要說謊話騙我,我知道的。爹爹對謝叔叔有敵意。”
筱雨頓時愣住了。
“你能看得出來你爹爹眼中的情緒?”
康康道:“不是看出來的,是感覺出來的。爹爹和謝叔叔在一起相處時,沒有跟別人一起相處時那麼輕鬆。”
筱雨暗暗吐了口氣。
兒子這麼聰明,她要怎麼和他解釋謝明琛和他們之間的淵源?
“你爹爹和謝叔叔也認識很多年了。”
筱雨想了想,有些困難地解釋道:“早年的時候,你謝叔叔的‘性’子比較古板,而你爹爹的‘性’子就很活泛,所以他們兩個人雖然也認可對方,卻與對方並不‘交’好……這是他們個子的‘性’格使然。”
“那後來呢?”康康問道:“就算是這樣,爹爹和謝叔叔在一起,也不該那麼有敵意纔對啊。”
筱雨抿抿‘脣’,儘量輕描淡寫地道:“唔……大概是因爲媽媽曾經差點嫁給謝叔叔,而你爹爹對此比較在意,擔心謝叔叔會成爲我們之間的障礙,所以面對謝叔叔時也就不能特別自然。”
康康頓時瞪大眼睛:“媽媽曾經差點嫁給謝叔叔?”
筱雨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康康小小地驚叫一聲,捂嘴道:“幸好幸好……”
筱雨不解地問道:“什麼幸好?”
“幸好媽媽後來並沒有嫁給謝叔叔啊!”康康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要是媽媽嫁給謝叔叔了,那這個世上不就沒有康康了?爹爹也會很難過……”
筱雨心裡微微一暖,蹲下身輕輕將康康擁到了懷裡。
康康是個好孩子,雖然小小年紀就已經展現出來了屬於帝王的霸氣,但他終究是她懷胎十月,歷經分娩痛苦而生下來的孩子。他對她,對楚,都是孝順敬愛的。
“媽媽。”康康也回摟着筱雨的腰,悶聲問筱雨道:“我雖然沒見過謝叔叔幾次,但很喜歡謝叔叔。他身上有和二舅舅一樣的味道。”
筱雨輕輕頷首,溫柔地笑道:“謝叔叔也是大夫呢,他還是領你二舅舅學醫的第一任師父。你二舅舅也很尊敬他。”
筱雨想起初霽對謝明琛和楚的態度,或許在初霽的內心深處,他更希望謝明琛成爲他的姐夫。
初霽對謝明琛有依賴,對楚倒是不鹹不淡的。
康康抓了抓筱雨的頭髮,又輕聲問道:“可是爹爹不喜歡謝叔叔,我喜歡謝叔叔,爹爹會不會不高興?他會不會覺得康康背叛了他……”
筱雨一訝:“當然不會。康康的爹爹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那……”康康擡起頭,明亮的眸子直視着筱雨的眼睛:“謝叔叔什麼都沒做,爹爹卻對他懷有敵意,爹爹這樣,是不是壞人?”
筱雨便又是一笑:“爹爹要知道康康這麼想他,他該傷心了。”
康康頓時咬了咬‘脣’。
筱雨‘揉’了‘揉’他的小臉,柔聲道:“這是爹爹的佔有‘欲’在作祟,在媽媽看來,這樣的爹爹還蠻可愛的。”
康康不大理解地晃了晃腦袋。
“再者,康康可以相信,爹爹雖然因此和謝叔叔成爲不了好朋友,但他也絕對不會做傷害謝叔叔的事情。”
“真的嗎?”
“真的。”
筱雨肯定地點頭,‘摸’了‘摸’康康的頭,道:“難道康康覺得爹爹是壞人嗎?”
康康立馬搖頭。
“那不就是了。”
筱雨呼嚕了幾下康康的頭,道:“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爹爹知道你的想法,他會傷心的。”
康康鄭重地點點頭,又有點兒期期艾艾地問筱雨道:“媽媽,那我……能和謝叔叔親近嗎?”
“能啊。”
“爹爹不會生氣?”
“不會。”
康康還是不放心,拽着筱雨道:“要是爹爹生氣了怎麼辦?”
“那你就來找媽媽,媽媽負全責。”筱雨信誓旦旦地道,以爲這樣就能讓康康滿意,誰知道康康鬼着呢,一點兒都不爲所動。
“爹爹都生氣了,再來找媽媽有什麼用?”
康康哼哼了聲:“要是爹爹生氣了,那我就把媽媽帶到爹爹面前,跟爹爹說,那不是我的錯。”
筱雨故作嫌棄地撓了撓康康的咯吱窩,笑道:“壞小子,把媽媽推出來。”
康康憋着笑直躲。
母子倆回了去,楚和謝明琛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
他們在說的是幾年前那場平州的時疫。
也正是因爲那場時疫,謝明琛方纔離開了京城,去了平州,從此後和筱雨再沒有見過面。
“疫病剛開始時兇險,之後能夠控制下來,便也沒有那麼令人緊張不安了。”謝明琛微微笑着說道:“那會兒北方大旱,北漢遭了重創,想要越過於大晉邊界搶奪糧食,卻又遭到了守關大將的拼命抵抗,北漢汗王也因此心力‘交’瘁而亡。北漢王庭經歷了足有兩三年的風‘波’,方纔安定下來。”
“此事我倒是未曾聽說。”
“西嶺閉塞,大晉的消息都透不進來,北漢就更別說了。”謝明琛略微點頭。
楚略皺了皺眉,道:“北漢王庭居於北漢草原深處,倒是不容易接近。”
他看向謝明琛,問道:“那如今,北漢的繼任汗王怎麼樣?”
筱雨心中一動,和康康坐了下來,也仔細聽着。
謝明琛道:“北漢的繼任漢王是個年僅幾歲的幼童,北漢的一應事務都是由北漢的王庭攝政王所掌控着。這位攝政王也是在那兩三年北漢王庭的爭位風‘波’中最後勝利之人。”
筱雨心知謝明琛說的便是曹鉤子曹錄。
不過謝明琛和曹叔幾乎沒有‘交’集,自然不會知道這位北漢攝政王和她的關係。
楚略感驚訝地問道:“既是爭位風‘波’之中的最後勝利者,爲什麼他沒有繼任汗王之位,反而讓一個幼童即位?”
謝明琛道:“現在的北漢汗王是北漢攝政王的侄子。北漢王庭大概是有這方面的規定,那攝政王似乎有大晉的血統,他即便爭奪了所有的權勢,也因爲血統不純而不能繼任汗王之位。”
謝明琛一笑,道:“不過,我想對那位攝政王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北漢王庭整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坐不坐那個位置,倒在其次了。那汗王才幾歲年紀,如那攝政王用點心,既可以將之培養‘成’人才,也可以將之養成一個廢物。”
謝明琛這話說得在理,小孩兒若是從小就教他吃喝玩樂,讓他玩物喪志,今後他即便長大了,也已經沒有了和那攝政王爭奪的可能。
一時之間二人都沒有說話。
康康卻是開口道:“小孩兒就不能有出息嗎?謝叔叔,我也是小孩。”
謝明琛一訝,頓時對康康笑道:“可是你和北漢汗王不一樣。你有父母雙親悉心教導,將來定然是西嶺的明君。但北漢汗王的父母雙親都已過世,攝政王雖是他的叔父,卻也也可能對他不好。他的命運是不定的。”
康康抿了抿‘脣’:“既然是叔父,怎麼能夠害他呢?”
這般天真的問話,頓時讓三個大人都沉默了。
在孩子的世界裡,親情是很神聖的。有血緣維繫在一起的人,就應該互幫互助,互友互愛。
但是在大人的世界裡,親情也可以是拿來利用的工具,如果有威脅到己身利益,親情也可以被毫無留戀地拋棄。
筱雨不知道曹錄面對那北漢汗王時,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無論曹錄是要立他,還是要廢他,筱雨也都不能置喙。
那不是她該管的事情。
筱雨低首頂了頂康康的腦袋,笑着說道:“別人我們管不着,康康相信爹爹和媽媽會努力把康康培養成一個有出息的小孩,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