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萱,拿碗做什麼?”
不到三歲的小娃娃,乍然見到姑奶奶,蠟黃的小臉嚇得煞白,小腿兒不受控制的後退幾步,撲通坐在地上。
“哎呀!你小心點啊!“元媛把碗放在地上,彎腰扶起小丫頭,小娃娃被她抱在懷裡,烏溜溜的眼睛瞬間就蒙上了一層水汽,卻因爲害怕並不敢出聲。
聽到動靜,裡屋的孫氏連忙出來,“元姑,你怎麼跑到這兒了?”
伸手拉起她們,孫氏堆笑說道:“小萱身上埋汰,元姑就不要抱着了。”
“二嫂,小萱拿碗做什麼呢?“元媛見小娃娃神情惶恐,想到自己的目的,問道:“我來看看樁子,他怎麼樣了?”
孫氏撿起空碗放在桌上,才嘆息道:“還能怎麼樣,喂他也知道吃,可就是不理人,真正的急死人了!”掀開門簾,把元媛讓進裡屋,“樁子!你姑姑來看你了!”
仄逼的小屋裡,充斥着各種味道,實在是說不上的難聞,元媛眉頭緊皺,下意識的開口道:“呀!屋裡有怪味!”
孫氏進進出出的早就習慣了,猛然聽到小姑子的話,這屋裡的味道似乎還真的不太好,心頭掠過一絲尷尬。元媛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掩住鼻子,說道:“二嫂,趕緊開門通通氣吧!”
孫氏拿眼睛打量着躺在炕上不死不活的兒子,雙眼無神的看着虛空,彷彿進來人他壓根就沒有感覺到。暗歎着轉身把門口的簾子撩起,用牆壁上的細繩繫好。
外頭明亮的陽光趁機鑽進了這低矮的小屋,不但帶來了光亮,也帶來了榮榮生機。可惜這樣的蓬勃氣息無法喚醒渾渾噩噩的樁子,他依然是死眉塌眼的臥在哪裡,彷彿天塌地險也不能讓他動動眉頭。
“唉!“孫氏這些時日,一有空就坐在兒子身邊,苦口婆心的寬慰他,可惜並沒有一絲作用,樁子充滿的如同一尊雕像,每每惹的孫氏淚珠兒直落,而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渾然不知。
“元姑!你看樁子這模樣,真是讓我心碎啊!“孫氏擦拭着眼睛,巴巴的望着兒子,就盼着他能給自己一個眼神,可惜這兒子的眼裡空無一物,不知道他是丟了魂還是怎麼了?
“樁子怎麼還是這個模樣?他身上的傷還沒有見好嗎?“元媛還是這小子剛剛回來時來看過他,不過那個時候樁子傷勢慘重,倒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精神狀態。
幾副好藥下肚,按理說傷勢應該好轉了,爲什麼卻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難道是怕自己從此變成了瘸子,不想活了?
“老張大夫給看了,說他的內傷好多了,又給換了個方子,再吃上幾副藥,內傷就差不多了,就是他的腿,怕是不能好全了!嗚嗚嗚!我可憐的孩子啊!這是遭的什麼罪啊!“孫氏忍不住的痛哭起來,不過還是怕驚動了正屋的婆婆,壓抑着不敢出聲。
越是這種壓抑的哭泣越是讓人心酸,元媛都忍不住的要落淚了,躲在孫氏腳邊的陳萱已然嚇的眼淚汪汪。再看躺在那裡的樁子,眼睛分明是睜開的,聽到母親的哭泣卻面無表情,不爲所動。
見到他這模樣,元媛有些不滿了,不就是瘸腿了,擺出這個死人臉給誰看呢?既然是不想活了,還吃什麼藥?真是浪費銀子!
腦海裡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元媛愕然的想到,'莫不是和陳老太在一起時間長了,怎麼我也有這般想法了?’
再看樁子那條傷腿,元媛又有些內疚起來,一個健健康康的人,誰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自己變成瘸腿?換了自己估計作的更厲害呢!
如此一想,元媛同情的放緩聲音說道:“樁子,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養傷,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孫氏抹着眼角,見兒子依然是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心酸的扭頭出了屋子。
元媛也知道自己語言蒼白,可如何安慰一個傷者,她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轉頭見三歲的小陳萱可憐巴巴的站在角落,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招招手示意小丫頭過來。
陳萱黑葡萄似的眼睛裡帶着絲拘謹,三歲的她懵懂中就已經知道趨利避害,明白在這個家裡最最不能招惹的就是眼前這位長輩。
此刻見祖母離開,二叔死人一般的不會理會自己,姑祖母讓她過去,該怎麼辦?
“陳萱來啊!“也許是元媛語氣略帶急切,小陳萱心頭一跳,終於邁步走過來了。
“姑,姑,祖母!“小丫頭口齒不清,結結巴巴的稱呼讓元媛腦門發脹。算了!祖母就祖母吧!誰讓本姑娘輩分大呢!
做好心裡建設,元媛和顏悅色的拉着小娃娃乾巴巴的小手,走到樁子炕頭,把她抱上去。“來,小萱萱和你叔叔聊聊天!”
陳萱緊張的瞪着陌生的叔叔,看着他僵硬的五官,再看看他五花大綁的左腿,惶恐的根本開不了口。
元媛對小娃娃奔潰的內心毫無察覺,自顧自的唸叨開了。“樁子啊!你看看這小侄女多可愛啊!她已經沒有了爸爸媽媽很可憐的!將來就要靠你這個叔叔給她撐腰了,你必須要養好身體才行!”
躺着的人面無表情,元媛也不指望他能一下子醒悟過來,繼續說道:“二嫂就剩下你一個兒子了,她後半輩子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自暴自棄啊!”
樁子眼皮都沒有掀動,元媛再接再厲,說道:“樁子啊!你也知道你奶奶的脾氣,你這一傷,她掏出二十多兩銀子早就心疼死了,往後再想要銀子買藥可就難了!”
“爲了你,二哥去做短工了,玉蓮也做了繡娘,二嫂又要照顧你,也要抽空做繡活,一家子都在爲你籌集醫藥費,你可一定要爭氣啊!”
“當然,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一定讓你奶奶掏錢給你買藥!不過你可不能再這樣死氣沉沉的了。”
元媛說的嘴皮子發乾,再看人家樁子,除了胸口微微起伏,根本就是一個雕像,紋絲不動啊!
元媛那個氣啊!本姑娘苦口婆心的說了半天,你倒是給個反應啊!“喂!臭小子!身體可是你自己的,不好好養傷,將來後悔的可是你自己!”
咦?還是沒有反應!本姑娘我還就不信了,說不通?元媛抱起陳萱,把她放下地,小姑娘得了自由,小腿兒邁開飛快的溜了出去。
這廂,元媛挽起袖口,衝着裝活死人的樁子罵道:“我說你是聾了還是啞了,不管有什麼事,你倒是給個反應啊!這樣不死不活的算什麼?”
人家依然的眼皮不動,目光沒有焦距,分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哎!我說你還真來勁了!好好說話你不聽是不是?那好,打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吃藥了!既然你自己願意裝死人,你就乾脆變成真死人好了!”
氣憤的元媛嗓門高了,引來了孫氏,正好聽到她這一句,孫氏嚇得跑進屋裡,見小姑子掐着腰正做茶壺狀對兒子怒吼,可炕頭上的兒子依然是我行我素的不爲所動。
孫氏心中冰冷,卻又實在心疼兒子,哭訴道:“元姑啊!你侄兒不聽話,都是我教導無方,你千萬不要生氣啊!”
元媛見孫氏傷心落淚,可她的兒子還是巍然不動,不由得氣怒交加,罵道:“我有什麼可生氣的!他自己不想活了,誰還能夠攔住不成!哼!不就是失個戀嗎?還真成情聖了!在這裡要死要活的算什麼?有本事去把你的牡丹小姐搶回來啊!”
“哎呀!元姑!別--“孫氏眉頭一跳,連忙出聲阻止,天啊!小姑子這樣信口開河讓婆婆聽到可還了得!
卻見炕頭上剛剛還如同雕像般的兒子,嘭的坐起,無神的雙眼第一次有了焦點,直勾勾的看着小姑子。
“啊!“不只是孫氏被嚇了一跳,被他緊盯着的元媛更是大驚失色,後退幾步,纔在孫氏的攙扶下免於摔倒。
“牡,牡丹!“長時候沒有說話,樁子的嗓音有些嘶啞。
元媛壓着狂跳的小心肝,慢慢回神了。'原來這死小子的脈門在這裡啊?’
“哼!你這個臭小子,你想嚇死我啊!“不管怎麼說,樁子這個樣子總算是有了活人樣了。
“牡丹!牡丹!“樁子的雙眼閃動的瘋狂,更多的是壓抑不住的哀痛。
看在他失戀的份上暫且原諒他吧!
元媛自認爲是好人,口氣也和緩了,說道:“那個!感情的事情的確很難放下,可是你不能因爲一段無望的感情,就把自己的家人拋棄了!“
樁子哀傷的眼神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母親,看見孫氏憔悴的面容,他的眼中也充滿了愧疚。
“娘!“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呼喚,就這一聲已經讓孫氏熱淚盈眶,“唉!”
元媛不忍見這樣煽情的畫面,擺出一副長輩教導後輩的口氣,一本正經的說道:“樁子,你既然已經醒悟了,就該體諒父母的艱辛,以後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好養傷纔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
說出這番話,元媛感覺自己就是一個世外高人,揮揮衣袖,瀟灑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