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章陰謀
皇帝嘴上不耐地撇了撇,懶怠地一擡眼皮,想看看是誰這麼沒眼色,待看到一身朝服的韋階立於階下,混沌的眸子驟然一凝,臉色緩了緩,瞥了眼下面的佟如錚,復又坐正身子,向身後靠了靠,看向韋階道:“講。”
佟如錚與佟如筠微微一震,直至最後只有佟如筠的岳丈吳大人,嘉妃的長兄王大人,還有安親王仍舊立着,旁人都利利落落的跪了一地。
這一派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儼然一副爲民請命的做派,佟如錚微微皺眉,與佟如筠相視,還未作出反應,便聽得後面窸窸窣窣傳來聲音,微一轉頭,又有多數朝臣跪於地下,高聲道:“懇請皇上遣大司馬大將軍前往西北鎮守,以保我大周百安寧姓。”
佟如錚也沒說應,自然也不能說不應,就這般吊在那兒,誰願意接誰接。
既然人家都答應去了,也不好連個搭伴兒的都不給,左右一個蔣錫寧於皇帝而言並不重要,且去一個也是去,去一家也是去,因而便允了,如此齊禎算是吃了個暗虧,硬生生少了一個重要的左膀右臂,但如今在人看來,他是太子一邊的,不能說什麼,只得忍了。
“大司馬大將軍,有勇有謀,威名早已傳至邊陲之地,若有大司馬大將軍坐鎮西北,想必再無人敢犯我大週一分。”
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國無小事,即便韋階這話說的再假,佟如錚也不能說邊陲蠻夷不足爲患,不值一去。而如今太子恰逢代替皇帝去了盛京祭祖,遠水也是救不得近火的,更何況韋階這回燒的,是三昧真火。
韋階脣角微勾,看向皇帝道:“英雄不問年紀,殊不知自古英雄出少年?當年楊老將軍力薦大將軍,不也未曾看過年紀?能令敵人威風喪膽,令百姓奉爲戰神的大將軍若都非鎮守西北的不二人選,還當有誰?皇上,臣懇請皇上遣大司馬大將軍前往西北鎮守,以保我大周百安寧姓。”
韋階話說的慷慨激昂,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一般,皇帝點了點頭,看向佟如錚,倏然道:“如錚,你怎麼看?”
齊禎萬沒有想到佟如錚會走了這一招,卻是不知,這一招是如蘅告訴佟如錚的。
聽完此話,皇帝微微頜首,頗有深意地看了眼佟如錚,復又落在韋階身上,聲音晦澀道:“還有呢。”
話一說完,韋階當即立直身子,甩手一撩袍,想也不想的跪於大殿之上,將朝笏恭恭敬敬放在一側,雙手伏於地,緩緩傾身下去,將頭伏與宮磚之上。
因而佟如錚任命不久,便在朝堂上請求皇帝遣川陝總督蔣錫寧一同前去西北,並且美其名曰,二人在平定蒙古中配合極好,頗有默契,二人若能前去,必能事半功倍。並且還請求攜妻帶子,一同前去西北。
而於如蘅而言,這遠遠不夠,在佟如錚攜着一大家子人前去西北那日,如蘅與佟皇后站在城樓上,心裡竟有些一別難見的感覺。這便是她爲什麼讓錚哥兒帶走了宓姐兒母女,因爲她隱隱覺得,京陵,只怕要變天了。
韋階這個老狐狸,是要將他趕出京城。待到遠遠兒的西北去。
朝堂之上,朝臣皆持朝笏,微微垂頜,不發一言,皇帝疲倦地撐着頭,靠在扶手上,擡了擡眼皮,一掃衆臣,語中頗有些敷衍道:“還有奏否?”
韋階嘴角勾起隱晦的笑意,擡頭恭恭敬敬道:“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我朝周邊仍有蠻夷之族,其中以西北最盛,臣以爲。居安思危,方能未雨綢繆,避免更大的戰事,因而當推一名威名遠揚,頗有聲望的將軍,前去鎮守西北,以震懾蠻夷之族。保我大周太平安定。”
威名遠揚,頗有聲望。如今放眼大周,除了已退隱還家的楊熲。和如今立在朝堂之上的佟如錚,誰還當得起這個字?
其實這話想想也有些好笑,如今大周邊陲的蠻夷之族,相比從前的北遼來。實力遠輸與後者。更何況鎮守西北,卻不說鎮守多久,十年?二十年?難不成這大周邊陲的蠻夷之族一日不消失。那便一日不回京城?
皇帝眸中微微一凝,看了眼韋階,韋階眉頭微皺,復又緩緩舒展,猛然拔高聲音,瞥了眼佟如錚道:“大司馬大將軍自謙了,當年將軍年方十五,便能隨從前的楊老將軍前去西北,以少勝多,大獲全勝,如何是班門弄斧了?”
而佟如錚沒走多久,佟皇后便向皇帝請求,因甚喜歡老四家的阿瑋,因而想將阿瑋接進坤寧宮,親自養在手下。當時的皇帝剛從順貴妃的暖帳爬起來,迷情香的作用纔剛退散了些,人尚還暈乎着,眼前有風雨共度的佟皇后殷切期待的眼神,側有嬌柔嫵媚的順貴妃在一旁吹着枕邊風,腦袋裡一蒙,眯着眼想想老四家的小子,他也喜歡,養進宮也不錯,左右得他心,又能圓了佟皇后的願,便迷迷糊糊地允了。
佟如筠眉頭一皺,離大軍還朝已有數月,韋階這會子將前事重提做什麼。至於佟如錚,更是隱隱覺得不對,韋階爲人心機深沉,否則也不會得聖寵至今,暗中籠絡出自己的人來,至於佟家與韋家向來不對頭,因着韋家培養了半天的小娘子做不成太子妃,反做了個皇子側妃,便更是耿耿於懷的。如今當着滿朝爲他歌功頌德,他可不會天真的以爲韋階這是在與他佟家示好。
當佟皇后感激地退出永和宮,懷抱美人溫存的皇帝自然沒看到佟皇后眼中那抹清冷的笑意。當然,他更看不到側妃蔣氏聲淚俱下,不捨得放走孩子的那一幕,還有齊禎如鯁在喉,硬生生環抱蔣氏,眼看着孩子被送走的模樣。
佟如錚身形一凜,緩緩走了出來,看了眼微揚着頜的韋階,驟然眸中帶着笑意,頗有些不穩重道:“臣以爲,韋大人實在是高看臣了,若論鎮守西北,也當德高望重者居首,臣如今年紀尚輕,實在是不敢居功自傲,在衆位大臣面前班門弄斧。”
皇帝正欲起身,驟然聽得下面拔高一聲:“臣有事要奏。”
這讓如蘅明白了,此事看似是韋階擔憂佟家,倒不如說是齊禎擔心佟家,韋階倒真非正人君子一列,十足的小人之行,從前暗中幫扶五皇子,五皇子敗落,便連自個兒的女兒也不管了,反身歸在齊禎手下,因爲他清楚五皇子無望,而太子已有了佟家,便只有四皇子還算需要他。
但是她別無選擇,前世那一場奪嫡之爭,她曾親身經歷過,那時的殺戮與血腥,絲毫不亞於疆場,而齊禎,太過寡絕,她不能放鬆一絲一毫,眼看着自己最親人的一個一個禁錮死去。()
當如蘅聽着這一切,看着乳孃手中的阿瑋時,寬慰地笑了,是的,世事就是這樣公平,齊禎逼走了佟如錚,那便得付出一個蔣錫寧和小阿瑋來。
聽到這兒。佟如筠明白了,佟如錚也明白了,韋階這話說的好。說的那叫一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偏生句句又把佟如錚給頂在最高處。
當朝堂的事傳到毓德宮內,如蘅微一震,連她一個婦人都知道韋階這是滿口道德仁義的瞎話,皇帝如何不明白?難不成當真丹藥吃多了?越思慮,如蘅越覺得事情隱隱有些不對勁,韋階雖得聖寵,老奸巨猾,但勢力也不至於深至得到如此多的朝臣支持,這其中必有詭異。
當如蘅看到阿瑋清澈的眸子,純真的笑容,好像那筆洗中,未曾沾染墨汁的清水,明朗極了,這一刻如蘅心中微微有些沉,未曾想到有一日,爲了掣肘齊禎,她竟要以一個幾歲的孩子相要挾。
如蘅讓素紈前去府中送賞賜時,偷偷將疑慮說與佟如筠,經過一番暗查,事情也算是明白了,朝議的前幾日,韋階進宮面對皇帝密談了許久,能談什麼?如蘅想也不必想,便知韋階必是擔心佟家危及自己,因而在皇帝身旁進讒言,讓皇帝以爲如今的錚哥兒功高震主,而佟家也勢力日盛。讓皇帝忌憚了,纔會陡然將當朝大司馬放到西北,歸朝遙遙無期。
終究,在韋階得意的眼神中,佟如錚領了命,受封西北大都督,半月後,前往西北。
然而這一次的暗查,卻還得到了一個更讓人驚詫的結果,韋階似乎與如今的豫王府暗中有往來,只是十分小心,不易叫人察覺,而二人在朝上向來只是點頭之交,也未曾讓人生疑。
韋階雙手伏與前,微微一躬,看向皇帝道:“臣以爲,短短半年之久,蒙古內部叛亂平定,覺鷹兵敗自殺,此皆爲大司馬大將軍領兵有方,如今我朝的安定祥和,也有大司馬大將軍之功。”
如今皇帝聖體每況愈下,實在是瞧不出有多久的光景,齊禎如今將錚哥兒逼出去,不是莫名之舉,定是有什麼陰謀,她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