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深深,眼瞧着又一個冬日漸進,而佟如筠的親事也隨着禮部擬定的吉日如期而至。
這日一大早,小娘子便裝扮妥當朝坤寧宮去,佟皇后一瞧眼前的小娘子,杏紅的攢珠刻絲十二幅齊胸窄袖襦裙,一頭烏油油的柔發綰了個少女分肖髻,點了一支宮制堆紗絹花,齊齊兒地劉海搭在額前,露出俏嫩嫩的小臉兒。
到底是自個兒家的小娘子,怎麼瞧怎麼好看,跟那料峭春寒中探腰而出的桃花一般。
佟皇后抿着笑意攜了小娘子上了暖轎,到了宮門口,又換了一頂絳紋金頂華蓋宮車,馬車悠悠便到了府井衚衕的靖國府。
倒真真是天公作美,前兒一段時間瞧着還陰雨綿綿,爲此佟皇后可沒少給擬定吉日的禮部沉臉色,小娘子是眼睜睜瞧着的,那禮部的官員回回來坤寧宮回話,那都是戰戰兢兢,緊張的眼都沒處放了。
可一看今兒這天兒,佟皇后那眉眼的笑意便再沒消過,也不知是不是前幾日風吹的多,雨下的多,倒把這天吹洗的越發藍了,就跟那染料布子一樣。
宮車一到了靖國府,那老太太便攜着崔氏和提早來的各家命婦齊刷刷出門相迎,槿言上前打了簾兒,佟皇后微一傾身,搭了槿言的手便端然下了車。微風輕拂,窗邊的車簾兒微微吹起了一條縫兒,小娘子順着瞧過去,當真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自靖國公一事後,老太太便一直病在塌中,見天兒調理也懶怠出門。
如今這一到了嫡長孫娶妻的日子,老太太卻是拄着杖,一手由崔氏扶着,倒是矍鑠的站在那兒。眼角更是藏不住的喜氣。
“三娘。來。”
一聽到佟皇后喚自個兒,如蘅忙一傾身,搭了素紈的手便捻裙跳了下去,輕快地小跑到佟皇后身邊兒。
“蘅兒見過祖母。母親。二嬸。”
小娘子乖乖巧巧地一個一個見了禮。佟皇后抿着的笑意更深,佟母一看到小娘子卻是忙拉小娘子到身前道:“前兒在病裡,見着小娘子也恍恍惚惚的。不覺有甚變化,今兒瞧着,倒像是長了個子了,阿懿,你說呢?”
佟母擡眸瞥向身旁的崔氏笑着,崔氏喜氣盈盈的看着小娘子道:“可不是,眼見着蘅兒也快十四了。”
佟母笑着將小娘子往身前攬了攬:“一到十五行了及笄禮,小娘子可就真真兒是大了,留不住了。”
崔氏微一愣,與老太太和薛氏對視了一眼,會心的一笑便不再說話。
佟皇后便這般同老太太打頭走在前面,崔氏與薛氏跟在後頭,再後面呢?便是如蘅與和嘉,佟如蕪三個小娘子。
眼瞧着身旁兩個小娘子唧唧喳喳興奮不已,如蘅卻是傻傻的,不經說,又是發呆走神去了。
那是啊,方纔佟皇后那一聲笑言可是大有深意,十五及笄,你當只是小娘子長成大娘子那般簡單?古語有記,女子許嫁,十有五年而笄,小娘子一及笄,那便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了,你說佟皇后方纔那番話,再瞧瞧崔氏,老太太三人會意的一笑,還能有旁的意思麼?
小娘子爲着這一句話,愣是愁了半晌,若是依着小娘子,倒願意不嫁了,就這樣靠在佟皇后,崔氏,老太太身邊兒,可若真是再過一兩年,那這三人非得第一個急急把她拋出去,生怕磨出個老姑娘來。
小娘子正蹙眉煩惱着,便聽得外面丫頭又驚又喜道:“新娘子來了。”
廳堂衆人皆不約而同朝門口看去,佟皇后,老太太,崔氏這些自是婚禮受禮者,因而坐鎮正堂,而如蘅呢?早已被和嘉,佟如蕪一邊一個給架了出去瞧熱鬧。
若說實在的,小娘子原本人小身弱,擠了半天也就看了人影攢動間的一抹紅嫁衣,只能僅憑前面小娘子興奮的聲音來想象那畫面罷了。
“哎,新郎官兒剛剛朝喜轎踢了兩腳,哎哎,新娘子出來了。”
只瞧着和嘉和佟如蕪梗着脖子朝前撐着看,因着兩個小娘子身量高,倒是比如蘅看的多,兩人也咋咋呼呼加入瞭解說隊伍。
“咦,你瞧瞧,那新娘子手裡拿蘋果做什麼?
“不知道了吧,這是保家宅平安的,你瞧瞧,這嫁衣可真漂亮。”
瞧着兩個小娘子紅着臉說的正起興兒,如蘅卻是無奈身量不足,正鬱悶着,便驟然被和嘉又拉着朝正廳衝。
“快快,快要進堂行禮了。”
如蘅就這般被硬拉着進了裡堂,佟皇后與佟母高坐在上,崔氏與薛氏便站到了一邊兒,若說可是缺了什麼?
你只當還能有誰?誰都不缺,只缺了小郎君的父親,靖國公佟維信,若說嫡長子娶妻是不是大事?那自然是大事兒,可架不住人靖國府致歉道靖國公正病中養着,實不宜出席,既然人將話都說到這兒了,上面皇帝皇后也沒問,他們這些外家人哪有置喙之地,不過揣測揣測罷了。
如蘅倒是不在意,沒有了佟維信,她反覺得這婚禮才完美,不說旁的,就是他自己,又好意思坐在上面受這嫡長子和嫡長媳的高堂禮麼?
如今不提佟如筠的態度,就只錚哥兒知道了從前那些事兒,便已然搬去了自個兒的侯府,平日裡來也只給老太太和崔氏請安罷了。
府裡雖沒傳出什麼話來,可彼此都心知肚明,這靖國公啊,如今早已是衆叛親離了,可要說原因,都不得不說一句,都是自個兒作孽作的,怨不得人。
堂外是宮廷御用的禮樂隊,吹得腮幫子都鼓鼓的,瞧着都幹勁兒十足,那喜樂是吹得震天響,估摸着擱幾條街都能聽到。
眼瞧着那禮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二拜高堂。”
穿着大紅繡金嫁衣的新嫁娘搭着喜婆的手,跟着穩沉的郎君一同朝着佟皇后方向下拜,上面的人倒是都紅了眼,佟皇后與老太太倒還是好的,終究只是眼圈微紅,倒是崔氏,眸中盈盈閃動,卻是硬收了回去,手中緊緊攥着的帕子卻是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崔氏此刻的心情。
小娘子瞧着這一幕,眼圈也是微微一熱,她知道,這一切是多麼不易,前世裡,母親沒能看到大哥二哥利落地娶妻,也沒有看到她的十里紅妝,只能獨自一人躺在那冰冷的棺槨裡,眼看着她們佟府一步一步走向衰亡。
而如今,他們終究是一路走過來了。
婚禮禮節多,尤其又是佟皇后命了禮部親自操持,自然更是規矩繁雜,一來一去,便已入了夜,掌了燈。
小娘子無奈地被和嘉和佟如蕪這兩個跳騰精扯着去了新嫁娘的新房,同幾位皇子,世家小郎君簇擁着新郎官兒便要鬧洞房。
眼瞥着向來穩重不喜形於色的佟如筠面色也有些泛紅,再一瞧喜帕下略微侷促卻強鎮着的小娘子,如蘅當真是想幫一把,但一瞧到佟如錚,九皇子齊祤倆鬧得最歡實,倒是跟看鬥雞一般,激動地臉紅脖子粗的,她實在是不敢插言。
從頭至尾,她倒是覺得三個人是最鎮定的,太子齊毓始終淡立在那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個九皇子齊礿,瞧着那眼裡是笑的,可那嘴邊兒的笑是怎麼看怎麼生硬。最後一個,不是別人,正是在如蘅心中定死了是虛情假意的四皇子齊禎,站在一旁笑容很淡,時而在一旁說勸着齊祤。
眼瞧着這一幫子人不到盡興是不會退場的,小娘子再也熬不住,趁着和嘉,佟如蕪正激動地勁兒,悄悄退了出來,默然地朝迴廊盡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