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無可避免地說到這個問題, 岑森有些無力地放下手機,點開免提,他用胳膊撐着頭, 用力地揉着兩邊的太陽穴,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我覺得挺好看的, 有次候機的時候, 飛機晚點,總也不飛,我閒着無聊搜書評, 在知乎上面看到一篇書評寫得特別好,他說——哪有什麼愛情, 要麼是轉瞬即逝的衝動, 要麼是本質爲親情的婚姻, 要麼是打着愛情幌子爲填補空虛的色/欲,霍亂時期的霍亂總有一天會結束, 但是霍亂時期的愛情永遠蔓延,像瘟疫一樣,短暫治療寂寞,永遠無法消除人生註定孤獨的宿命。有的人不相信,不停地找, 找一輩子。①”他深吸一口氣, 繼續道:“兩年的時間, 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 可以發生很多事情,距離橫亙在那裡, 我不敢保證什麼,也不勉強你保證什麼。”
岑森沒有正面答覆,他不說分手,但是也不承諾等候。
李月白眼睛脹痛,手指用力絞着T恤的下襬,布料幾乎要嵌入肉裡,“那你覺得我們之間算什麼,是衝動還是色/欲?肯定不會是婚姻。”
岑森用指腹擦過眼角,背過臉去吸了吸鼻子纔對着電話說道:“都有吧。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晚安。”
李月白聲音不受控制地暗沉下去,“晚安。”
五一節後一上班岑森就向公司遞交了辭呈,同時着手處理手頭上的理財產品,這天傍晚他約鄭辰吃飯,把李月白的卡交給鄭辰,託他帶給李月白。
鄭辰掂量着岑森話裡話外的意思問:“所以這算是分了?”
岑森鬆了鬆領帶,不置可否。
鄭辰:“有什麼問題不能說清楚呢?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
岑森把菜單推給他,“凌楓的事他有心結,不是說清楚就能解決的,他不信任我,我也總懷疑他,所以就走到這一步了。”
過了幾天,鄭辰去工廠,把李月白叫去了工廠給他準備的辦公室。
“鄭總找我有事?”大熱天,李月白穿了件長袖襯衫,左手袖口露出的皮膚顏色有些異樣,身上還有一股子草藥的味道。
鄭辰示意他坐下,“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李月白倏地擡起眼望着他。
鄭辰把桌子上的卡遞給他,“岑森讓我帶過來的。”
李月白接過,道了句謝。
鄭辰:“舉手之勞。”
李月白道:“沒什麼事我走了。”
鄭辰看到他左臂一直端着,禁不住問了句,“你胳膊怎麼了?”
李月白低頭看了一眼左臂,“被竹葉青咬了。”
鄭辰納罕道:“在哪兒被咬的?”
李月白指了指窗外的山:“那邊山上。”
鄭辰詫異道:“你跑山上幹什麼?”
李月白:“也沒幹什麼,鄭總你什麼時候回去?”
鄭辰:“明天,你有事嗎?”
李月白:“幫我帶點東西給他。”
鄭辰盯着他看了一瞬,感慨道:“你們兩個真費勁。”
李月白嘆了口氣,“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鄭辰忍無可忍道:“讓我說你們什麼好呢?他單身這麼多年了,就你這麼一個帶回家的正牌男友,你呢,爲他出櫃也出了,跟家裡鬧成那樣,現在你們就忍心這樣分開?”
李月白低頭盯着地板,半分鐘後擡頭對鄭辰說:“我在他家裡見到他跟凌楓的合影了,你們應該都是同學吧?你也覺得我跟凌楓長得像是嗎?”
鄭辰有些措手不及,他定了定神,尷尬地笑道:“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都過去了,他說你有心結,你不會是因爲這個事情吧?”
李月白苦笑,“事情很突然,我是有點介意,需要時間消化,他知道我介意後不知是覺得虧欠我還是怎麼回事,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反正兩個人就感覺怪怪的,我幹什麼出格的事他也不會表現出生氣,低到塵埃裡的遷就和包容根本就不是愛,算了,事情都過去了,我回宿舍拿一下東西,鄭總你稍等一會。”
李月白的話雖然不夠直接,不過聽過岑森所說的分手原因,鄭辰也明白他想表達的主要意思是兩個人都不再相互信任,李月白說事發突然需要消化,鄭辰有心叫住他問一句你現在還介意嗎,又覺得自己有點多此一舉,因爲他設想了一下如果他老婆當初跟他在一起是因爲他長得像她的白月光,他立馬就覺得無法接受,太膈應人了。
十幾分鍾後李月白去而復返,手裡拿着一個紙盒。鄭辰接過去,掂着沒多少分量,好奇道:“裡面什麼東西?”
李月白:“野生梔子花,算是一種草藥。”
鄭辰隔着箱子嗅了嗅,也沒聞見什麼味。
李月白淡淡一笑,“怕受潮,裡面用自封袋封起來了。”
鄭辰把箱子放在辦公桌上,“這東西有什麼功效?”
李月白:“本地人說可以治口腔潰瘍,他五一的時候嘴巴疼得說話都費勁,我給他曬了點。”
鄭辰:“自己曬的?”
李月白嗯了一聲。
鄭辰靈光一閃,“你不會就是採這個讓竹葉青咬了吧?”
李月白笑笑,沒說是,但也沒否認。
下班後李月白開車帶着爺爺出去吃飯,“咱們今天去吃披薩。”他制定了一張計劃單,打算帶他爺爺吃遍B市所有飯店,今晚去的是必勝客。
老爺子沒聽過這個詞,“披薩是什麼?”
李月白扶着方向盤微微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車子堵在橋頭,老爺子看着車窗外一輛接一輛的車子忽然感慨道:“要是你奶奶在就好了,啥福沒享就走了。”
夕陽的餘暉透過車窗打在老爺子的臉上,李月白側臉盯着他爺爺看了一會,忽然若有所思地問道:“爺爺,你跟我奶奶是怎麼認識的?”
老爺子在孫子的注視下,居然有點不好意思,“那時候窮,家家戶戶都吃不飽,你奶奶跟着你老婆婆逃荒,討飯到咱們家,你姥兒心腸好,給他們拿了兩個窩頭,那天天已經晚了,又收留了他們娘倆一晚上,你老婆婆見咱們家還有餘糧,就把你奶奶留在咱們家了,那時候她才十四歲。”
兩個窩頭的交情,就這麼攜手走了一輩子,養下滿堂兒孫,李月白心頭微微發酸,笑着說:“肯定是我姥兒見我奶奶生得俊,就想着給自己兒子留個體己。”
老爺子笑了笑,眼中笑出了淚花,“你奶奶確實是咱十里八村長得最俊的,這些兒孫裡面,你長得最像她。她都走十年了,也不叫我過去,你說她是不是把我忘了呀,就怕到時候過去了她再不認識我了,又剩我孤零零一個人。”
李月白轉過臉專心開車,“不會的,等將來你到了那邊,奶奶肯定一眼就認出你了。”
李月白家鄉有句老話,縱有滿堂兒孫不如一個半路夫妻,人老了就算兒孫繞膝也仍然會感到孤單,爺爺們這一輩人可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但是一輩子相濡以沫,到了陰陽相隔的時候仍然懷念和記掛,他們的起點明明比老一輩的好多了,爲什麼就走不下去呢?
李月白忽然想把爺爺這些話講給岑森聽,可他只有一個模糊又凌亂的想法,歸納不出任何有深度的結論,覺得自己肯定說不好,想了想,又覺得其實說不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晚上李月白給岑森打電話,說不兩句,岑森就說在忙,掛掉了。岑森在跟同事聚餐,因爲就要離開公司了,他想在走之前請大家吃頓飯,他做東,忙着應酬賓客,無暇打電話。
話越說越少,信息越發越短,更不用提視頻聊天了,從那天說開後,再沒開過視頻。以前閒暇的時候看看電視水水羣,也不覺得多無聊,現在這樣的日子過着就有點沒滋沒味,食髓知味後再難由奢入儉,好在還有爺爺,李月白閒了還能跟老爺子嘮兩句,老爺子耳聾,兩個人聲音都很大,聊個天跟吵架似的。
岑森出發這一天,他一早就來到機場,坐下沒多久,收到鄭辰的來電,“我這幾天出差剛回來,你走得太匆忙了,都沒來得及跟你告別。”
岑森合上膝蓋上面的書本,“那邊催得急,沒辦法,回來再聚吧,又不是不回來了。”
鄭辰着急道:“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呢,李工讓我帶過來的。”
岑森昨晚還在跟李月白打電話,包括前幾次打電話,都沒聽李月白提起。
自從上次說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又有了微妙的變化,因爲沒有承諾和保證,儘管沒直說分手,其實意思就是分手,一別兩寬,他不再爲凌楓的事情感到虧欠,不再猜測李月白到底有多忌諱凌楓,很多問不出口的跟郟斐有關的問題也不再讓他感到焦慮,“什麼東西?”
鄭辰氣喘吁吁道:“野生梔子花,李工在山上給你採的,說是治口腔潰瘍好使,我就快到了,先不說了,你發個定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