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衝入雲層後, 岑森纔敢拆開懷裡的紙箱,鄭辰的話猶在耳邊徘徊。
“他上山給你採這個的時候被竹葉青咬了一口,竹葉青你知道吧?老金說是毒蛇, 我見他那天他胳膊應該還在腫着, 聽說被這玩意咬了還會長水泡, 大熱天的他穿了件長袖捂得嚴嚴實實, 看着就難受。”
“他對你還是很上心的, 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凌楓那個事情雖然挺膈應人的,換誰都不好接受,但你爲什麼就不能等等看呢, 說不定過一段時間他就自己解開心結了。”
人工種植的梔子花花瓣是多層的,野生的是單層, 曬乾後花瓣變黃, 花柄部位顏色更重一點, 岑森隔着自封袋輕輕撫着一片花瓣,心裡陣陣痠疼, 眼睛也酸脹起來。
李月白的心結或許沒那麼大,是我自己過分想象給誇大了,或許我耐心等等,他就自己解開了?
他夜不歸宿,我佯裝大度沒問, 他會不會覺得我不夠關心他?
他發和郟斐的合影到朋友圈, 我什麼都不問, 其實也挺混蛋的。
李月白並不是那種受到點挫折就轉投別人懷抱的人, 我的所作所爲把他定義成了那種人, 他會不會覺得委屈?
他狠狠地閉上了眼睛,窗外一片湛藍, 望也望不到盡頭,一切都晚了。
鑫鑫製造在經歷火災半年後終於慢慢恢復正常,燒燬的庫存慢慢填滿,訂單可以按時交貨,加班變得少了起來。李月白每天下班買菜,回家做飯,跟老爺子一起吃飯,養養花,喂喂魚,週末開上他的小長安帶着老爺子到公園裡溜一圈再逛逛超市,日子充實又平淡,看似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可他自己清楚,自從分手後,心裡缺了一塊,怎麼都填不滿。
他跟岑森還有聯繫,但很少,一方面岑森很忙,另外一方面是因爲時差,13個小時的時差,這邊夜晚,那邊白天,常常他白天發一條信息,岑森半夜回覆,信息都有時效性,總是隔很久纔回復,久而久之,想說的、能說的話就會越來越少,問完身體和天氣就會顯得無話可聊。
國慶節的時候,李月白的堂弟來B市接老爺子,鑫鑫製造今年放假四天,李月白就開車帶堂弟和老爺子一起去海邊玩,他爺爺和堂弟都沒見過大海,一路上特別期待,他們去的這一處海灘沒怎麼開發,人也不多,天氣好,藍天白雲,就是海水不怎麼幹淨,國慶的時候北方很多城市都涼爽了,這邊的沙灘上卻還有很多穿短袖的孩子在玩水玩沙子,有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大概是衣服玩溼了,家長又沒帶備用衣服,就那麼□□着在玩,孩子白,粉團一般,渾身上下沾滿沙子,跟兩個比他大一點的女孩子搶一個沙坑,叉腰站着講道理,兩個小女孩面對這麼個光屁股男孩也毫無羞怯,吵得很起勁,三個小孩看着特別喜感,李月白和他堂弟笑得打跌。
幾人玩了一下午,晚上住在附近的賓館,第二天又去玩了一個景點,人多,沒什麼意思,下午就回B市了。
晚上三人沒做飯,在外面吃完纔回來,李月白最後一個去洗澡,頭髮剛洗一般,堂弟在外面叫他,說有人打電話,李月白心裡一動,匆匆沖洗了一下就套了衣服出來,電話已經掛掉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解鎖手機,有點失望,是郟斐打來的。
“喂,有事啊?”李月白晃晃悠悠去了露臺,往躺椅上一攤,回撥過去,望着天上的星星問。
畢業幾年之後你會發現還能保持聯繫的同學越來越少,即便曾經關係很好的,也會因爲時間和距離的原因,生活的圈子不再有交集,開始是無話可聊,久而久之,工作、生活、婚姻、孩子,一大堆瑣事填滿你的日常生活,每天疲於應對,想不起來打個電話問候彼此,幾年後就真的斷掉聯繫了。所以還會主動聯繫你的人——不是爲了借錢也不是爲了找你幫忙,就顯得特別可貴了。
郟斐歡快地問:“你出去玩了?”
昨天在海邊的時候和爺爺堂弟拍了合影發了朋友圈,郟斐應該是看到了,“不好玩,已經回來了。”
白天天氣晴朗,晚上的星星也特別亮,風涼涼的,李月白愜意地搖了腳上的一字拖。
郟斐像是喝了酒,笑得很傻,“你對象沒過去陪你?”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月白輕輕嘆息一聲,“已經分手了。”
郟斐顯然吃了一驚,“不會吧,不會是因爲我發朋友圈那件事吧?”
那應該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這是他跟岑森之間的事情,郟斐沒有知曉的必要,李月白否認道:“不是。”
“什麼時候分的?”
李月白:“幾個月了,沒別的事我掛了啊。”
“別,再聊會。”郟斐不肯掛電話,沒話找話說了一堆後忽然問道:“既然你單身了,能不能再考慮考慮我?”
李月白想也不想就拒了,“沒戲,洗洗睡吧。”說完掛了電話。
堂弟從屋裡出來,走近幾步後靠在露臺的欄杆上,“哥你分手了?”他心情有點複雜,儘管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哥哥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但春節的時候哥哥爲了那個人不惜自殺,現在一年不到就分手了,他忍不住又開始懷疑人生,更加堅定地認爲愛情都是不存在的。
李月白回頭朝客廳裡瞟了一眼,“你小聲點,別讓爺爺聽見了。”春節在家他出櫃鬧得沸沸揚揚,全家都知道,唯獨瞞着老爺子,人年紀大了受不了折騰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兒子兒媳也都覺得沒有讓老人知道的必要,在他們心裡,老人處在家庭的邊緣,一些事情不需要知會他。
堂弟不以爲然,“爺爺聽不見。”
李月白道:“戴着助聽器呢。”
堂弟忙放低了聲音,“我忘了,哥你真的分手了?”
李月白輕輕點頭,“特別真,你呢?上次看你朋友圈發的消息,是不是談戀愛了?”
堂弟嘿嘿笑,“哥你這分手心裡正不痛快呢,我就不秀恩愛給你傷口撒鹽了。”
李月白擡腳踢過去,堂弟麻溜地閃了,哈哈笑道:“我去跟女朋友視頻了,你自己看星星吧。”
李月白看了會星星開始看手機,岑森更新了朋友圈,最近他更新挺勤的,以前他也發朋友圈,不過都是工作相關,現在時不常會發一些生活照,他在那邊好像在一個什麼公益組織做義工,上次發了一羣人的合影,這次也是,做義工的活動照他前後發了有四五張,看着是一羣人,可只有兩個人最顯眼,一個是岑森,另一個是一個亞裔男孩子,臉蛋很漂亮,幾張照片裡他都站得離岑森很近,今天這一張更是含情脈脈地盯着岑森看,岑森沒看他,看着鏡頭方向。
李月白退出微信頁面,打開□□開始到處水羣,水到十點鐘回房間去睡,堂弟還在聊視頻,看見他進來,跟女朋友隔着屏幕麼麼噠後結束了聊天。
“哥你看星星看得不高興啊?”堂弟察言觀色問,把旁邊的枕頭遞過去。
李月白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躺倒後說:“外面蚊子太多了,咬得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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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弟奧了一聲,又說:“爺爺屋裡有清涼油,你要不要塗一點?”
李月白翻了個身,背對堂弟,悶聲悶氣地說:“不用,今天開車好累,睡了,你也少看會手機。”
“嗯我也睡了,明天還要坐車呢。”
今天是週日,岑森又來做義工,活動結束,亞裔男孩微笑着走過來邀請岑森去旁邊的咖啡店裡喝咖啡,岑森沒拒絕。
窗明几淨的咖啡館裡人不多,放着輕音樂,男孩攪着杯子裡的黑咖啡問:“你是做什麼的?”
岑森:“給人打工。”
男孩笑笑,“你真幽默。”
岑森也笑笑,“是嘛。”
男孩:“我在XX讀書,還有一年就碩士畢業了,家裡想讓我回國,可我想留在這邊,你覺得在這邊工作怎麼樣?我沒工作過,對校外意外的事情都不太瞭解。”
男孩談吐不俗,舉止優雅,看得出家境優渥,岑森端着骨瓷的杯子抿了一口,微微笑着說:“如果在國內有人脈,回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男孩:“那你爲什麼還要出來?”
岑森眯了眯眼,把嘴角的微笑加深,“因爲我在國內沒人脈啊。”
男孩跟着笑起來,“跟你聊天很有意思。”
是嗎,可我覺得好無聊,岑森似是而非地點點頭,低頭看了一眼腕錶,“晚上跟朋友有約,我先走了。”
男孩放下咖啡杯,依依不捨地問道:“下次活動你還會來嗎?”
岑森想了想,“有時間就會來。”
男孩猶豫着,在岑森起身離開時終於鼓起勇氣,“能留一個聯繫方式嗎?”
岑森轉過頭瞥了男孩一眼,男孩羞澀地笑了笑,從隨身的雙肩包裡拿出筆記本和鋼筆雙手交給岑森。
岑森猶豫一下,接了過去,牛皮的本子特別有質感,他本子放在桌子上,俯身下去掀開封皮,單手取掉了鋼筆帽,紙張看上去就很好寫,岑森又翻了幾頁,停在一張空白的頁面上,擡頭問道:“寫這裡可以嗎?”
男孩彎腰湊過來,喜不自勝道:“可以的。”
岑森刷刷刷寫下郵箱地址,然後合上筆帽,連同筆記本一起遞了過去,側眸時,看見男孩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男孩本來是想要手機號碼的,不過郵箱就郵箱吧,誰讓他長得帥字還這麼漂亮,毫無心機又沒受過什麼挫折的年輕人很容易高興起來,歡歡喜喜地把本子裝進書包,抱着書包道謝,“謝謝。”
“不客氣。”岑森擡腳往外走去。
男孩追了幾步跟到門口,岑森聽見腳步聲,站在臺階下回頭衝他揮揮手,“再見。”
男孩羞澀地微笑:“再見。”他一直站在門口,盯着人行道上岑森的背影眺望,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