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幾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悲慼地攔在宇文邕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皇上!齊納爾大人一生對朝廷忠心耿耿,對皇上也是忠誠不二!您萬萬要考慮清楚啊!如今奸臣當道,又這般堂而皇之地迫害忠良,若他的奸計得逞,那以後皇上威嚴何存?國家未來又要何去何從啊!皇上!”
宇文邕故作不耐煩的模樣蹙眉瞥着跪在面前的老臣道:“好了好了,朕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無需你來說教。此事朕已考慮清楚,宰相的話確實合情合理,此等小事便交由宰相處理,還有,以後的奏摺全部先由宰相審查後,再交於朕定奪,若非大事就無需叫朕過目了。”
“謝皇上!”宇文護在他的身後拱手笑道。
“皇上!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皇上三思啊!”
“皇上……”
“誰若再有異議,便隨齊納爾一同上路!”宇文邕呵斥着便擡腳欲離開。
“蒼天無眼啊!蒼天無眼啊!若我大周有此等昏庸之君,大周必亡啊!文帝爺!老臣愧對您,愧對這泱泱大國的黎民百姓!老臣只有以死謝罪啊!”語畢,只聽撲通一聲從宇文邕的身後傳來,待他轉身之際,那攔路的老臣已經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殷紅的鮮血迸發在大殿之內,有幾滴濺在了宇文護的臉上。他滿意地看着倒在血泊裡的人微笑道:“口出狂言,竟如此侮辱皇上,來人啊!將其屍身懸掛於城牆之上,凡家裡女眷皆變賣爲娼!男丁發配西北,永生爲奴!”
“是!”兩名禁衛軍入殿將那老臣拖了下去。
衆人皆嚇得滿身冷汗,噤若寒蟬望着宇文護和宇文邕,這般舉措不難看出,若再指望宇文邕,那麼下場便和這死去的老臣一樣了。
宇文邕蹙緊眉頭望着那一灘扎眼的鮮紅,然後輕聲道:“此事,宰相料理便可。何泉,去正陽宮取來朕準備給玉貴妃帶去的那盒血燕窩,一會命御膳房熬好了送到弘聖宮。”
言畢,轉身離開。
他的輕描淡寫讓宇文護狡黠的目光中透漏着一絲絲的滿意,嘴角微勾地望着宇文邕筆挺遠去的背影。
走出殿外許久,宇文邕緊握雙拳對一旁小心翼翼跟隨的何泉輕聲道:“等此事風頭過了,悄悄地找人將兩位大人的屍首,葬了。”
何泉一怔,然後小聲應下。
宇文邕踏着朝陽落在白玉石路面上的瑣碎細光朝前走着,金色陽光灑在他堅毅的臉上,讓這份堅定不移更多了一份信念一般,這樣金碧輝煌的一條大道,他卻走得如此艱辛。
指尖死命抵着手心最深處,從手心裡滲出涔涔血絲來,可他卻不覺得疼痛,這點痛和他心底的痛相比,不值一提。
兩位忠臣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斷送了性命,他沒有辦法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苦衷,更沒有辦法立馬爲他們伸冤。
從大武殿離開的宇文邕並非來到弘聖宮,他不想被薩玉兒看到自己憂心忡忡的模樣,於是轉了路來到了麟趾宮。
李娥姿得知聖駕來臨,自是歡喜萬分。特意吩咐膳房多備些皇上愛吃的佳餚送過來。
迎接宇文邕進宮後,她看出他臉上的異樣,小心翼翼地問:“皇上心情不好?”
宇文邕靠在軟榻上閉目不語。
她也不敢多問,只好岔開話題道:“今日去給母后請安,玉兒面色看上去不好,可是身子不適嗎?”
聽見薩玉兒的名字,宇文邕睜開眼幽幽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你有空多去陪陪她。”
“妾遵命。皇上,這是妾親自烹製的花茶,採用無根之水泡製,您嚐嚐味道如何?”李娥姿微笑端給宇文邕一杯熱茶,他接過茶盞,瞧見上面的青花圖案繪製得極爲精美,卻彷彿在哪裡見過。
“這茶杯上的圖案不像出自宮匠之手,是你畫的?”
“妾哪裡有這樣的本事,是德妃妹妹畫的,您忘了,妹妹可是精通畫藝的高手。”她笑道。
這時宇文邕才猛然想起,庫汗銀瓶的手藝的確是天下間都要屈指可數的。
“她最近可好?”宇文邕放下手裡的茶杯輕聲問道,想起自己自從進宮後便從未去過她的宮裡,心下過意不去。
“皇上若惦記着何不自己去瞧瞧?”
宇文邕沒有言語,可是這一晚他便留宿在了德妃的紫軒宮。
他不是個好色之徒,更非風流情種,當初娶了庫汗銀瓶也非他本意,只是此人是宇文護夫人的遠方表妹,難保叫他不忌憚。
可是,庫汗銀瓶嫁給宇文邕多年,卻從未做出過任何逾越之事,更未詢問過一絲政事。漸漸地,他對她的戒備放鬆了一些,可是兩人的相處卻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永無生機。
這晚宇文邕的突然臨幸,讓庫汗銀瓶有些緊張,她向來不善言辭的。只是默默地服侍他更衣沐浴,服侍他安寢歇息,兩人一句話都不曾說過,安靜得有些可怕。
翌日,宇文邕離去時只是淡淡地對她說:“聽聞你最近身子不適,記得要叫太醫瞧着。”
庫汗銀瓶望着宇文邕遠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揚起,心底溢滿笑意。他多久不曾這樣關懷過自己了?她已經記不清了。
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正在宰相府的後花園處曼妙舞姿,邊舞邊畫,頃刻間八面屏風上皆是栩栩如生的畫面。有春桃紛飛、夏日牡丹、秋菊繽紛、臘梅迎雪,還有高山流水、蔓延草原、荒蕪沙漠更有雪山融水。
這般畫功即便是幾十年的長者也未必能成就得了,而當時的她才十五歲。
含仁殿的香氣薩玉兒向來喜愛,那股淡淡的芬芳不濃郁不張揚,卻總能叫人心思寧靜。
她攙扶太后坐在短案前,自己則侍奉於側。
“聽說宇文護送給你一塊刻着隱梅山觀字樣的玉佩?”太后幽幽道。
“是。”薩玉兒低頭輕聲道。
“你不必自責,其實哀家也早就想到會如此,想他宇文護是何人,自是難以相信的,你也盡力了。如今皇帝已經將大權交予,想必他待你也不敢過於放肆,你且躲着些便可。”
“是。”
太后見她恭敬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惜,輕輕握住薩玉兒的手道:“你也莫要多思,皇帝必定會護你周全。只是如今朝廷和後宮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奸臣當道,很多時候皇帝也是無可奈何,你要體諒些。”
“玉兒明白。”
“哎,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能結束,若是有人能夠助皇帝一臂之力,就好了。”太后望着遠處幽幽道。
薩玉兒只管聽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了,你陪了我一天也該乏了,身子這樣單薄,回去叫你宮裡的人好生調理着。哀家可盼望早日抱皇孫呢。”太后笑道。
薩玉兒羞澀起身跪拜離去。
太后望着漸行漸遠的薩玉兒輕聲嘆息,心下想着,隱雪,若是你能交出梅花令,那麼……邕兒,母后一定會幫你奪回天下,一定會!
“啓稟太后,宰相大人已在門外恭候多時。”雙喜細聲道。
“宣他入殿。”天后正襟危坐,面上肅穆莊嚴。
宇文護昂首挺胸步入殿中,躬身行禮道:“臣叩見太后,太后萬福無疆!”
“哦,宰相大人來了。雙喜,還不快給大人看座。”太后微笑道。
“謝太后。”
“文帝爺在時便說護乃我大周朝難得的干將之才,只可惜文帝爺去的早,若是如今還在瞧見你如今這般出息,必定安慰萬分。不過好在我能夠親眼所見,將來九泉之下見了文帝爺也好跟他說說你對我大周做出了何等卓越的貢獻。”太后微笑道。
宇文護拱手道:“太后謬讚,臣惶恐。”
“你呀,做的功勞比誰都多,卻比誰都謙虛得體,總是這樣倒是叫哀家覺得心疼得緊。如今你們兄弟能夠承擔起這泱泱大國的重擔,說到頭哀家要謝你,謝你爲邕兒所做的一切,謝你爲朝廷和百姓所做的一切。”
“太后……”宇文護被太后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語說得熱淚盈眶,哽咽得望着她慈眉善目的面容。
她起身來到他的身邊扶他起身,拉着他的手眼含熱淚道:“別人不懂你,哀家懂你。哀家知道你自小因沒有母親庇佑吃了不少苦,從今以後你便是皇帝的親哥哥,邕兒年幼氣盛,尚不懂孰是孰非,今後你要好好地輔佐他,斷不可叫那些子邪佞之徒矇蔽了皇帝,危害了江山社稷啊。今日大武殿的事情哀家聽說了,你做得對,但是若以後還有此等奸佞之人叨擾皇帝,混亂朝綱,哀家可要拿你試問了。”
“臣,臣謹遵懿旨!太后待臣這般體恤入微,叫臣,叫臣如何報答您啊!”宇文護哽咽道。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知道你忠心耿耿,處理朝廷之事已是熬盡心神,如今皇帝又將重擔都壓在了你一個人的身上,你且體諒些,他畢竟年輕,很多事情處理不來,你要多幫他。哀家和皇帝都信得過你,相信你一定會將我們大周治理得空前盛世。不過,政務雖要緊,身子更是要緊。來人,把哀家親手做的點心拿來給大人嚐嚐。”說着她對宇文護微笑道:“你的口味哀家最瞭解不過,記得當年你入宮吃了哀家做的米羹極是喜愛,來嚐嚐,還是不是當年的味道。”
“太后……”宇文護感激涕零地拿起一塊米羹放入口中,邊哭邊吃。
兩人又話了一刻家常後宇文護才離開,走時還不忘給太后行了一個跪拜大禮。直至離去坐在軟攆上,他的心底依舊感慨萬千,想着也許是自己多慮了,宇文邕不過是個徒有其表之人,本是惴惴不安的心瞬間安定了不少。
望着他遠去的軟攆,太后臉上的笑意瞬間落下,爲換他的安心,他們母子只能這般忍氣吞聲。
從含仁殿歸來的路上,薩玉兒始終愁眉緊鎖,如今自己的伎倆被宇文護識破,害得宇文邕交出大權,歸根結底她無法不自責。想起太后曾說的那句脣亡齒寒,至今迴盪在耳畔,她如此希望能夠替他排憂解難,希望她可助他一臂之力,卻不知該如何去做。